失去主人的战马又朝前奔出数丈,前蹄一软,砰然倒下。
遭此惊变,那些前行的骑士纷纷呼喝着掉转马头,举起了手中的长枪,眨眼就将尹子矜团团围住。
“你是何人,为何要袭击我们?”那带头之人稳坐马上,长刀斜指,沉声喝问。
十余枝长枪冷冷直指,寒芒吐绽,尹子矜头也不抬,视若无物。
体内热血如沸腾之水,眸中血色却寒冷、犀利如破冰之锥,他盯着脚下之人的脸,低声道:“我只要他,与你们无关。”
“小畜生,找死!”
那带头骑士眉头一皱,刚要开口,人群之中,猛然一声暴喝,一骑士端起长枪,便朝尹子矜胸膛刺去。
“许浩,不可!”那带头骑士见状大声叱喝,然长枪如电,却已是晚了。
那名为许浩的挥枪骑士也是个桀骜不逊之人,见同伴屈服于一孩童脚下,动弹不得,哪里还按耐得住,血气一涌,挺枪就刺。只是出乎他的意料,那奔雷之枪在短短距离之内竟扑空而过,待到收回,那枪竟如铸在坚石顽铁中一般,寸许难收。
他脑中神经不由绷紧,低下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眸,那浓浓血色如火焰般燃烧,沉蕴着让人几乎无法喘息的杀机。对着这双眼眸,心跳突然无缘无故地加速,这种血腥而骇人的杀意,对于久经战阵的他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咯吱声响,坚硬的骑枪不可思议地慢慢扭转过来,紧接着一股更加强悍的力道顺着枪杆延伸到手臂,骨胳就像铁锤下的木板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那种颤栗的波动让他如受雷殛,颤然松开了手。
许浩不能置信地睁大了眼,骇然地看着这个迷样的少年,看着他厚重的铁甲破碎满地,看着那只纤细的手臂将他从马上轻若无物的拽下来,扔在地上,看着那冰冷的枪尖抵在胸前,再无半点反抗之意。
“你为何要动手?害死我姐姐的,有没有你?”
风势突起,落叶吹洒如雨,少年的声音在一片翠黄之中充满了晚秋肃杀的冷意。
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淌下,许浩嘴唇微微颤抖,目光顺着胸前的枪尖慢慢转移到那少年的脸上,半响说不出话来。
尹子矜冷然看着他,片刻之后,眼中的血光慢慢褪去,他突然转过了身躯,将长枪扔在地上。
“我知道不是你,那些人我都记得。”
十岁少年,就这般在众骑士的铁蹄之下恣意所为,旁若无人,重新将脚踩在那先前倒地的骑士身上。
四周一片静寂,就连战马也止住了鼻息。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看那几乎扭成麻花状的长枪,不禁倒吸口凉气,怎么也难想象这能扭转钢枪的霸道力量竟是从这眼前瘦小的身体里勃发而出。
那带头骑士握刀的手不禁满是汗水,半响才哑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尹子矜却低下头去,手中红芒一起,隐现噼啪雷鸣,清秀脸庞在冶艳红光之下微微笑着,透着寒彻骨髓的冰冷与残酷,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为什么要害死我姐姐?那天跟你一起的其他人在哪?”
“不是我……是……崔副将……做……的……”那踏在胸口的脚有如千钧巨石,压得他难以呼吸,那低低的嗓音更如恶魔的呢喃,刺激得牙齿乱颤不止,那地上之人面色惨白,好半天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他在哪?”尹子矜凝望着手中闪烁红光,慢慢卸掉脚下劲力,低低再问。
那人胸口一舒,猛喘口气,颤声道:“在……在墨江峡……兵营……”
“墨江峡……墨江峡!”
尹子矜抬起头来,喃喃念叨数次,眼中血光一闪,踏在那人胸口的脚猛然沉入厚重铁甲之中,咯嚓几声脆响,那人瞳孔霍然放大,鲜血由眼耳口鼻中直喷出来,剧烈抽搐几下,顿时止住呼吸,生机全无。
“你杀了他?”
那带头之人惊呼一声,脸色大变。众骑士也是满脸惧意,纷纷收枪策马,往后退去,却是谁也不敢转身逃跑,将背脊展露于他面前。
“欺凌弱女,又将之弃于河中,这就是他的所为。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还能活在世上吗?”
尹子矜望着那领队骑士的脸,冷然质问。
那人听得一愣,一时哑口无声。
耳边马嘶阵阵,伴着空中几声清越鸣啼,尹子矜仰头望去,只见暮色苍茫,白云悠悠过处,几只大雁振翅南飞。
快意恩仇,十步一人,本是畅快之事。
他看着那群高飞的大雁,心下却是怅然,低低地道:“大雁南飞了,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便会回来,那天早上姐姐走了,却是再也没有回家。”
“我只有这一个姐姐,我爸爸妈妈死的早,只有姐姐跟我相依为命。她温柔善良,村里人没有不喜欢她的。姐姐从小就带着我,对我极好,什么都顾着我,不肯让我受半点委屈,就算我做错了什么,她也从不肯重言责骂我半句……”
尹子矜仰着头,喃喃说着,眸中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慢慢变得平静、柔和,宛如静静流淌的湖水。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离开姐姐,只盼能跟她就这般平平安安,好好地在村里过日子。可是现在,就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是不可能的了……”
他想象着那早已不在的身影,低声说着,声音幽远而惆怅。
那领队骑士听着心头一黯,又自细看尹子矜。眼前,那锋芒尽去的少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此时的他宛如一个刚刚失去亲人,孤苦无依的孩子,正望着天空慢慢宣泄着心事。那掩藏在淡漠底下的哀伤,浓得似血,弥漫不散,竟连他这个粗莽大汉都不由为之动容,恻然心痛。
他不禁喟然长叹:“他做了这等奸邪之事,死了也是应该,只是……”
“只是什么?”
尹子矜霍然低头看他,那双如水眼眸中温柔尽去,猛然绽放出一股慑人魂魄的寒芒,就像一把刚刚从千重冰层中抽出的利刃,上面结满了冬霜。
从温柔沉静到冷酷决然,一个十岁少年改变得竟是如此自然。
“他害死我姐姐,就是该死。他既然做了奸邪之事,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我杀他又有何不对?”
那人沉默片刻,苦笑道:“他犯了过错,军中自有人会处置他,你杀了他就是藐视朝廷,目无法纪,再说害死你姐姐的其他人皆在墨江峡军中,你虽有本事,但只凭一己之力难道能在千军万马之中将他们一一也杀了?”
尹子矜淡然一笑,淡淡血气从身体猛然散出,狂乱飓风将长发飞舞,将衣衫猎猎。
他虽是孩童,那风中身姿却如绝岭苍松一般遒劲,凌风雪而独立,忍冬而越发傲然。
震惊之余,那人心中已然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果然,只听他仰首低言:“做了坏事,就要受到惩罚。我放过你们,因为这跟你们没关系。你回去告诉那些害死我姐姐的人,不管他们躲到哪里,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
看着那些魁梧雄壮,曾居高临下嘲笑于他的骑士们,此时竟如见了洪荒猛兽般远远退去,畏之似虎,避之惟恐不及,尹子矜心下突然有了一丝荒谬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看那横死在他脚下之人,那张惨白的狰狞面孔,惊恐而可笑至极。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当脚穿过铁甲,压碎那人胸膛,当骨骼爆裂的声音清晰入耳,当喷涌的鲜血浸满双眼,他的心境竟如湖水般平静宁谧,不起一丝波澜。
他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内那痛楚而澎湃的快意,又缓缓睁开,眼中澄净如水。
这就是力量,这就是魔……
原来报仇就是这么简单!
他信手一挥,手中一点红芒呼啸而出,所过之处,参天古树拦腰断绝,断枝残叶卷舞天上,又随即落下,将那人身体掩盖。
他冷漠再看一眼,便欲离去,突然空中一个声音飘忽,遥遥传来。
“小小年纪,好重的煞气,你这娃儿是魔宗哪位道友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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