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海 第三十八章第五日上

    灵泉岛港内诸船启航的号子一如往日那样打破了黎明的宁静。

    这是既有耀眼阳光又有刺骨寒风的一个早晨。

    雪贝儿早早就起了床，自己收拾整齐之后又为少爷准备好了洗漱的温水，一切只等那只小铃铛被拉响。今天早上的雪贝儿比平时要勤谨仔细得多，因为少爷昨天早上叫的那声救命至今还让她有些心有馀悸。幸好的是，到了昨天晚上，少爷的双手就能活动了，这让雪贝儿的担心淡了不少。

    铃铛响了，雪贝儿也把少爷的房门打开了，只不过里面的景象却和她的预期有一些差别。

    这一次，平日里一向四仰八叉抱着被子赖在床上用脚丫子拉铃铛的少爷居然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子前面，一本正经地抱着本书在看，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一个样子古怪的黑色“宝石”。

    “丫头，你说这世上什么最好？”在雪贝儿放下水盆后，郑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和臧凡凡一样，雪贝儿虽然比郑成“大”几岁，名字也一样被郑成居高临下地叫。

    “少爷最好！”雪贝儿想也不想地道，不过嘴角上还是露出了一丝顽皮，让她这个马屁拍得有些不够完美。

    郑成板起了脸，“严肃点！我要听真心话！”

    雪贝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想了想，然后呼了一口气，也同样板着脸道：“有的人觉得权势最好，有的人觉得金钱最好，有的人觉得平安最好，有的人觉得自由最好……我呢，就觉得少爷最好！”

    这妮子绕了个圈子，还是在拍马屁！

    “我想听真心话，不是想听讨好的话！”郑成只好把表情再进一步严肃一下。

    “少爷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心话呢？你能看透人的心吗？不能的话，你又怎么知道人家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呢？”雪贝儿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脸颊上有两朵迷人的红晕。

    郑成无语。男女之间的思维差异真大啊。同样的几个字，从男人嘴里说出来讨论的是哲学，从女人嘴里说出来，就变成言情了。

    “如果不考虑我的话，你会选什么？”郑成不肯放弃地又问道。

    雪贝儿想了想，忽然噗哧一下笑了，“没什么好选的啊，我还是想选少爷！”

    郑成看了这妮子半天，无奈地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雪贝儿装模作样地缩了缩脑袋，最后还是让郑成弹中了，脸上的红晕看起来愈加浓了。

    “少爷，你呢？你又觉得世上什么最好呢？”雪贝儿伺候着郑成洗漱时忽然问道。

    “我？权、钱、自由，嗯，再加上美女，就这四样吧！”郑成双手正捧起了水，听到这一问停了停才道。

    “你骗人！”

    “真的！”

    “少爷你说的明明都是那些下人的想法！权你有了，钱你不缺，自由？你还不够自由吗？美女……哼（郑成感觉胳膊被轻轻掐了一下）！你说这四样你天天都能在身边见着，你怎么还会觉得最好？还说不是骗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成呆住了。他刚才说的，确实是真话。雪贝儿不知道的是，她实在高看她的少爷了。她这个少爷虽然看着处处与众不同，但那只是他前世的记忆带来的便宜，他的思维和抱负其实还有意无意地停留在前世那个小市民的角度。

    小姑娘的想法倒是很有道理：少爷这么个刚十岁的少年，结果长成一副十五、六岁的身材不说，思维和才华更连那些被称为人杰的大人都没法子相比，这样了不起的人想法要是和普通人一模一样，那才奇怪呢。

    殊不知，这个世界实际上就是很奇怪的，她的少爷尤其如此。

    “两世为人，一种追求？听起来是有点没提高呀，我以前怎么就没想过呢？”郑成愣了愣之后，又继续掬水洗脸，感受着水花扑在皮肤上再慢慢流下，他若有所悟。

    实际上刚才问那个问题的时候，郑成就已经处在一种有所感悟的状态了，这还要源于那块奇异的黑水晶。

    郑成昨晚出于好奇，用新获得的天眼能力观察了一下那块黑色水晶，结果发现这东西内部结构的复杂程度是远非他所能想象的。简单点说，这块水晶是由无数细小的蜂巢状晶体组成的一座大楼，每一个小小的蜂巢都有数以万计的六面体小孔，而每一个小孔里，都有一副静止、立体的世界缩影。

    小小的水晶里，竟然记载了数不尽的涛生云灭、沧海桑田！

    想象一下，一个世界从当初的混沌，到后来的万物繁荣，再到最终的消亡，无数的瞬间、无数的角落，所组成的无数无数的画面，纷繁芜杂地形成每一个小小的六面体，最后组成了这样一块水晶，对于一个人的头脑来说，会是怎样的一种冲击和震撼？

    郑成忽然明白这水晶为什么会有这样深邃的黑了。每一个小小六面体都是五颜六色的缤纷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可说是一个奇妙无比的世界，这些无穷无尽的世界缩影集合在一起，又有哪一个人的眼睛还能够承受这样海量的信息呢？一个远远超出了人的视觉接纳能力的东西，看起来是一片彻底的漆黑自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这到底是块什么东西？』这个问题让郑成思考了整整一夜。

    他曾召出水晶的原住民、已成为巨木傀儡的阿酥来仔细询问。阿酥虽然在黑水晶里住了数千年，但是对于这块水晶的了解甚至还远远不如刚拿到水晶几天的郑成。

    在阿酥的叙述里，黑水晶里除了他自己和几百个用幻术牺牲品的灵魂做成的仆从，就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没有光、没有物质、看不到外面、更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有寄居在黑水晶里的灵魂可以互相用意念进行枯燥乏味的交流。

    听到这郑成隐约地明白，阿酥和那些灵魂只不过被封印在星星点点分布在水晶里的某一个空白六面体里而已。从它所讲的来看，似乎这个六面体还挺特殊，因为它们所在的那里明显有时间的流逝，而其它有画面的六面体里，时间则是完完全全静止的。

    郑成一时大为好奇，甚至动了进去一游的念头。

    黑水晶外面的封印用的虽然不是郑成所熟悉的方法，但是郑成觉得要破除这个封印还是很有把握的。只是现在对这个封印在阿酥他们以灵魂状态生存这件事上所起的效用郑成还不清楚，贸贸然把封印破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破除之后这个黑水晶是不是还能进入？这些都是问题。

    还有一个麻烦的就是，郑成的修为还远达不到灵魂出窍的水平，至于为了探寻黑水晶的奥秘而自杀、跑去继承阿酥的遗志这样的蠢事，他当然是想都不想的。

    郑成虽然好奇，但是在猎奇或者说追寻真理的方面还是比较理智的――想不明白好啊，这样以后可以慢慢想，也算有个追求，省着无聊。

    虽然没有搞明白黑水晶的来历和奥妙，不过随意扫过的那些世界缩影还是让郑成很有感悟。

    就像鲁智深酒后看到秋日美景都会大赞一声：“这撮鸟，好！”一样，很少见的，郑成也开始思考起人生的意义了。

    雪贝儿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些话已经让少爷有所触动，她只是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她的动作很麻利，这边端着残水出去，那边就把热气腾腾的早点端了进来。

    看到这些明显用了一番心思的精巧糕点，郑成暂时把对人生意义的思索这项伟大的工作放到了一边，开始专心享受起美食来。

    郑成前世如果早生几百年，如果再恰好被苹果砸了头的话，那他是一定不会为了什么狗屁的科学试验而耽误吃鸡这样的有益事业的。

    由对人生的思考开始，以胡吃海喝结束，多美妙的一个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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