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扑通……清秀的少年应声跪倒,“爹?”看得出这是在一个卧室,收拾得整齐明亮。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个瘸腿桌子,一张竹床,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弓和兽皮箭袋,竹床边上挂着一柄短刀和一个放了许多杂物的藤篓。
现在正值夏天,但床前却有一个火盆。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相貌普通但自有一份威严。
他时不时咳嗽,用粗麻布掩口,丝丝血迹出现在麻布上。
“趁你娘不在,需与你交代几句.”
男人擦拭了嘴角的血迹,对跪在床前的少年说道。
这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由少年向青年转变得初期,总表现的一副有担当的好男儿模样,即使穿着的麻衣已经破烂,跪在地上时依然将腰杆挺得笔直。
“爹,你的伤会治好的……”他听父亲说“交代”二字顿时急了。
“我自然知道自己什么状况。
今日叫你跪下,是要与你嘱托几句.”
听到少年语气中的关切中年男人感到宽慰不少,但依然摆摆手制止他继续说。
“这伤是治不好了,你们也无需再为我奔波。
听着,爹要你答应几件事.”
男人很认真的说道。
“爹,我再去找张叔,一定会讨来仙药.”
少年膝行两步上前,想制止父亲自认无救的想法,他几乎要哭出声来。
“张坐堂已经仁至义尽,灵丹妙药是仙人的东西,是求不来的,你别再去为难他。
你听我说……”男子又咳了几声,喘息平定后说道。
“自半年前我受伤,寻医求药已经耗尽家底,为我吊命也是徒劳。
今天我嘱托你几件事,你必须好好听着.”
男子看向少年,眼神犀利起来。
少年不甘地点头。
男子继续说道,“如果我死了,你需要担当起男人的责任撑起家里。
这半年来欠下许多债务,为父无能恐怕没法还清了。
父债子偿,你需将积债一一还清,莫要让人看轻。
这是其一,你能做到吗”少年道“无需父亲吩咐,孩儿自当做到!”“嗯.”
男子继续说“你母亲嫁给我一个世代猎户,至今十数载寒暑。
侍奉你奶奶十年不离左右直到送终,不曾有一句怨言。
孝养双亲为人伦大道,你要好好奉养你母亲,莫让她受苦,这是其二.”
“孩儿必日日奉养在双亲侧畔,父亲也请不要轻言放弃啊”少年害怕父亲有自弃的想法。
男子再次伸手打断少年,“于家到你已是九代单传,现如今只有你一个独苗。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日后成年你需尽早成家,为于家延续香火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我说的,你都记得了吗?”少年重重地磕下头,道“孩儿记住了!还请爹不要担心,孩儿定能为爹求来仙药,治好爹的伤.”
男子慈爱地看着少年,“你有这份心爹爹就满足了。
你快出去帮你娘亲吧,爹需要休息了”少年安顿好父亲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少年走出房门穿过正屋来到院子里。
这院子宽敞高大,院墙是用大山上的青条石垒成,还特意用石板仔细地铺了地面,一口老井在院中一侧。
墙角有一堆柴火,和一个药灶。
于家在方圆百里内的乡县是出了名的世代猎户,祖祖辈辈都使得一手好弓,背靠繁茂大山,自然不愁吃穿,家境颇为殷实。
到了于家椽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箭法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虚,在大山这一带是顶杠的弓手,而且精通追踪设套的技巧,出入大山就像自家猪圈,没有他抓不到的猎物。
后来于家喜得一子,请了云游到这里的破落道士给算一卦,道士要了生辰八字后像模像样地撒了九枚古钱卜了一卦,认真看后说这孩子命中有缺。
至于缺什么,无论于父于母给了多少野物山珍他也说不出。
最后给取名时那道士便说“既然命中有缺,名中就该补余.”
道士扔了个鱼状的铜质长生锁,又煞有介事地自于父于母指尖各取了一滴血在上面胡乱画了一个符,然后就像生怕主家反悔似的,提了谢礼就跑了。
虽然姓氏中已经有了一余(于),但于父于母还是想再多补一个,正好道士给了个长生铜鱼锁,于是便取名于有鱼,希望孩子命中无缺,长命有余。
虽然有鱼这个名字粗俗了点,却凝聚了于父于母的对儿子一生安康的祈望。
天有不测风云,于家椽一次进山时为了追一个猎物跑得太深,招惹了不能惹的存在,凭着运气和脚力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一病不起已有半年,这半年里为于家椽看病已经花光积蓄,更是欠了许多银钱。
这伤也不简单,吃了半年的汤药还是不能根治,甚至现在又有了严重的趋势,日日咳血。
于有鱼小小年纪便承担起养家的责任,日日进山,四处奔波。
于有鱼走进院子时他的母亲朱红月正在擦拭桑叶,数筐桑叶正是他与他母亲天还未亮时从桑地里采摘来的。
养蚕是农家大事,但于家以猎为生,家境也不错,朱红月每年也只是象征地种几分地,养上几箩桑蚕,表示家中不忘农事。
但自半年前父亲打猎受伤以来,家中积蓄很快耗尽,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正好赶上养蚕的时节,于是她便赊了许多蚕种,希望缫丝后能稍微贴补家里。
一个屋子被改造成蚕室,无数白蚕在不停的啃食桑叶,这是一个巨大的量,光是夜里便要三次起床为它们添上桑叶,每天要来往桑地数次。
养蚕说起来容易,但加上一个巨大的数量就是个非常重的体力活了。
采来的桑叶表面有些尘土需要清洗,白蚕吃了不干净的桑叶是会得病的,而清洗后还需要用麻布擦拭干爽,否则带水的桑叶吃下去白蚕同样要出问题。
于有鱼看向正在擦拭桑叶的母亲,太阳即将升起,在初辉中,母亲的鬓角竟出现了银丝。
于有鱼心中难过,暗恨这糟糕的变故。
他走过去,动手帮母亲收拾桑叶。
得加快点速度了,过会儿他还需要去山里取猎套,不然天大亮后极有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于家娘子在吗?”一个声音洪亮的不像是个女人的女声从围墙外传来,紧接着院门被推开了。
一个女人挤进院子,后面跟了两个家丁打扮的人,之所以说是挤进来是因为她往院门一站的确很给人将院门堵住的感觉,实在胖的过分。
“陈夫人.”
于母走上前招呼她在一个凳子上坐下。
那陈夫人看了看凳子,估计是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它的承重,便没有入座。
“只是进来唠嗑几句就走,便不坐了。
有鱼也在啊.”
大胖女人仿佛才看见少年。
然后就是对于母一阵夸奖,说她生养了一个好儿子,小小年纪便知道帮扶家里,哪里像她家的小子,实在不知长进。
于有鱼没有说话只冷眼看着,于母客气的说哪里,同样也不搭腔接话,都在静等那陈夫人下文。
“不知妹子的桑蚕生长的怎么样了,今年能不能有个好收成啊.”
果然,废话并没有说多少,大胖女人便开始往她关心的话题上引。
于有鱼直觉得烦扰如苍蝇,也是实在不想耽搁,便直接说道,“陈伯母每日都要来问一遍桑蚕之事,其实也无需多问,还有十数日才开始结茧,缫丝更是早着呢。
欠债还钱确是理所应当之事,但离约定交租还有数月,陈伯母又何苦日日来催逼.”
于母赶忙拉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多说。
那女人顿时闹了个红脸,没想到会遭到这样的抢白。
一个家丁立刻站了出来“我家夫人也是好意提醒你们记着这笔债,莫要到时候交不出田租来.”
大胖女人看向于母,“我可是好意提醒,你要记着,当初定租的时候你可是将这院子抵押了,如若到时你还不了田租,这房子可就归我了.”
“五亩桑田也要三吊地租,还必须抵押宅院。
乘人之危,君子不齿.”
少年气愤说道。
于母再次制止,呵斥他不要多嘴。
“说话要凭着良心,我可没有逼迫你们,你若觉得不合意大可以不租。
当初定租时,曲村地保可是见证了的,他也按了手印的.”
大胖女人顿时叫了起来。
于母直接将于有鱼拉到身后不让他说话。
她转过来对那大胖女人说道“谢谢陈夫人好意提醒了,孩子不懂事冲撞了长辈,我在这里替他赔礼了.”
说着微蹲行了一礼。
这时于有鱼只能在身后哼了一声。
大胖女人顿时一副得意的样子,斜眼说道“当初我可是看你们当家受伤,正是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才好心租了五亩桑田给你家养蚕,是行善积德的事。
你这孩子刚刚还夸赞你来着,怎么转眼就这么不识好歹.”
“哼!”于有鱼在母亲身后给了她一个白眼。
而于母也是连连称是,多亏了陈夫人帮助。
大胖女人见她服软也就不再纠缠,张扬地挖苦几句就又挤出院门去了。
少年很是气不过,依然愤愤不平,于母拉他坐下继续擦桑叶。
于母对他说道“多说也是无用,顶撞几句也不能变出几文钱来。
如果实在周转不开,也只能将这宅院卖了还租。
只希望到时候别被压低的太多。
不过这是万不得已的事情了.”
其实那三吊地租虽然是个大数字,但还不是大问题。
于家更多的压力是外面欠了许多钱,且于家椽的伤病不能断药,只会越欠越多。
那陈夫人也不是指望就靠这三吊地租就将那于家祖屋拿到手,她是想将来于家变卖时能插上一脚,低价买进。
“祖宅不能卖!”屋里突然传来于父的声音,坚决不容置疑。
“变卖祖宅,是为大不孝。
今后我不用汤药了,你们也不需要为我再买药。
如此苟延残喘也是受罪,还不如早些超脱了好.”
“爹!”“家椽!”少年和母亲都惊呼。
“你们不用说了,卖了丝足够还租,当初你们就不该擅作主张将宅院抵押.”
于父坚决的说道。
“爹!”少年立刻跪下,道“还请爹爹不要放弃,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看着爹爹受苦死去.”
屋内传来一声无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