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墨司遥来说,不是每个周六都像今天一样美好的。
倒不是因为作业的原因。作为一名高一学生,墨司遥虽谈不上是什么尖子生,但迅速解决各科作业的本事他还是有的。至于老师们对他的那些关于把课余时间放在学业而不是电脑上的淳淳教诲,他和许多同龄人一样,自有一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事。
至于那些让他头疼的事情嘛……
“那可不行,你不去谁来给我们当参谋?”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站在院子的出口,搂着另一个看起来比她要青涩得多的小姑娘的肩,急切地对还依然死赖在玄关里不出来的司遥说。
“就这一次,老姐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有事。”司遥则苦着个脸答道,双手还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
“切,你不就是急着去研究昨天送来的那台机器么,真当你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啊?”女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荒芜之尘’是吧,我都听你念叨了好几年了……”
“知道你还非得拉着我去陪你们压马路!”司遥回敬。
“哎,算了算了,哀家今天就放过你,反正就凭你这见游戏就走不动道的样儿,就算去了,肯定也又得是走不了多远就往电玩店里跑。”尽管同意了司遥的请求,但姐姐嘴上却依旧毫不留情,“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大的人了,还是一天到晚想着玩玩玩……”
“啊行了行了烦死了你。”被一击中的的司遥烦躁地朝正向自己挥动粉拳以示不满的姐姐大人喊了一句,随手将大门关紧。
司遥背靠着大门,望着安静的屋内,叹了口气。
这个墨司遥永远吵不过的女孩名叫墨清遥,是比他大六岁的亲生姐姐,也是他生活中仅有的至亲。
司遥的父母在他四岁时便下落不明——他们在此后十几年间的找寻没有任何结果。但是司遥父母在临行前白纸黑字留给他们的丰厚家产、来自亲戚叔叔家的援助和每个月都会神秘地从不同账号汇来的相当一笔财富让他们此后的生活并未遇到任何经济上的困难,姐弟俩也曾试图找到这些账号的来源,但同样毫无收获。
作为姐姐,当时只有十岁的墨清遥独自承担起了整个家庭,并很好地将自己的弟弟墨司遥拉扯大。直到七年后清遥去了一个遥远的城市上了大学,司遥才真正体验起自己姐姐曾经体会过的孤独。
不过这种孤独只持续了不到两年,在司遥十三岁那年,叔叔家的堂妹墨亦心转学到了司遥所住的城市,此后的三年间便一直住在司遥的家中。
由于这种特殊的家境,司遥曾不止一次被班上那帮损友一脸猥琐地称为“有妹有房父母双亡”阶级,当然司遥每次都会在精神与肉体上给予其残酷地双重打击。
“你们这帮独苗死宅就活在自己猥琐的意淫里吧!!”司遥再次想起这句他经常用来回敬那帮家伙的,发自肺腑的怒吼。
然后,他揉了揉太阳穴,向楼梯走去。
他们三个人的卧室都在二楼,姐姐长大些后便搬到了曾属于父母的房间,司遥则一直留在另一间较小的房间里。经过他某年心血来潮的,自称为“数字化”的改造,现在的这间屋子里已没有半点墨清遥的痕迹。
只是现在他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促狭。不到一天前,屋子里出现了一个新的物件,而司遥甚至不得不把自己的电脑桌搬到一边去来给这个大家伙腾地方。
桌子上放着一张信用卡大小的卡片,还有一个头盔式的设备。司遥坐了下来,拿起卡片,然后把视线转向了电脑屏幕。
屏幕开着,在桌面上常驻的聊天群组里最近的一条记录来自半个小时前。司遥最后看了一眼系统时间,上午十点半,然后他便关掉了电脑。
平日里每天日常刷屏的群组突然冷清下来的原因司遥自然清楚得很。他看了看手中的卡片,上面印着一个和那个头盔式设备上相同的,充满极简主义风格的标志,还有自己用碳素笔写下的签名。
这张卡片原本是与那个头盔式装置配套的个人信息识别与储存介质,但现在,它终于可以有点别的用途了。
“就是它么……”
司遥看着眼前这个造型奇特的大家伙,不禁有些感慨。
这台机器的名字叫作“终末灵境”,在汉语圈以外的国家则被称为"termiverse"。
即便是到了2037年,这个东西的外观也很难被认为是符合主流审美的:由许多圆润的棱角组成的一个一头稍尖的浅灰色椭圆物体,朝外那边的外壳上嵌入了一道深色而近乎黑的拉拽式舱门,在众人针对这个古怪外观的所有比喻中最为贴切的一个是:这台机器“就像是个躺倒在地并且浑身棱角的蛋”。
当然,这台设备的真正价值,使得对其外观的一切吐槽都不再重要——就像不会有人嘲笑最早的汽车、电视与计算机的外观一样。
毕竟这可是人类在神经工程技术方面取得了史无前例的重大突破之后的产物。
彻底摆脱了以往的局限,直接采取太空舱式设计将人体神经系统与机器相连,最终为使用者创造出一个如同清明梦般的世界,真正实现了人类半个世纪以来对“虚拟现实”的幻想的产品。
虚拟现实……司遥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词了,他也知道这个词的年龄比自己都还要大得多。在传统的半导体工艺已经达到五纳米极限的后摩尔定律时代,尽管传统计算机的进步速度已经变得缓慢,但终究不曾彻底停滞。虽然量子计算机至今仍未进入家用领域,但量子通信已经有了很高的推广度。而人们自数十年前就开始的,对“虚拟现实”这项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电子科技领域一个镜花水月般存在的技术的冲击也从未停止过。
六年前,某个科技行业的大型集团旗下的一家名为“权衡”的子公司最先完成了一种工程代号为“neo”的技术,然后将这个它的民用版本,那款外观像个头盔一样的名为“真实边际”的装置,推向了市场。这台机器在某种程度上堪称完美地实现了人们多年前对虚拟现实装置的构想,无论是画面还是操纵方式,都使人们认为虚拟现实的时代已经到来。
然而三年后,已经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一跃成为业界巨头的权衡科技却突然提出了一个更加鲜为人知的概念:模拟现实。
不是“虚拟”而是“模拟”,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这不是吹牛皮,因为出此言者正是被称为“真实边际之父”的赵平弦,那个从医科半路出家研究计算机科技的怪才。
赵平弦毫不讳言地指出了“真实边际”的缺陷:传感器受环境影响明显、人们仍旧需要在做出各种实际的动作来与模拟场景互动、效果器很难模拟出某些诸如失重感之类的感觉、而且无法完全消除操作者所处环境对其感官的影响,等等等等。换而言之,“真实边际”终究只是虚拟现实技术的佼佼者,这项技术的一些硬伤,它终究躲不过。
在那次访谈的现场,赵平弦向全世界的真实边际用户发出了集思广益的邀请,并声称将邀请一些提出了“有趣建议”的人参与到更加强大的模拟现实装置的开发中。
虽然司遥确实参与了这次活动。但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自己能成为幸运儿,司遥甚至很快就忘了自己到底提出的“有趣”建议到底是什么。这也就难怪半年后在收到有赵平弦亲笔签名的邀请信的那一刻,司遥高兴得都快赶上刚收到霍格沃茨录取书的哈利·波特了。
高兴归高兴,当时只有十四岁,没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的司遥十分明智地采取了闷声发大财的态度。多数情况下都是藏在与会的人群当中看着那些比自己大得多的大神们各抒己见、谈笑风生——直到赵平弦向他们宣布“终末灵境”和《荒芜之尘》的存在的时候。
尽管在之前的真实边际时代,就已经有大量电子娱乐厂商被吸引并将自己的产品移植过来,亦有许多平**占作品出现,但当包括司遥在内的所有受邀者通过终末灵境装置的脑机接口站立在那个漫天黄沙的世界之中时,他们才无一例外地明白了,为何真实边际仅仅是谈得上“准虚拟现实”而已。
这一次,赵平弦在他的老本行神经工程学上也实现了空前的成就,并且让“缸中之脑”的设想变成了现实。
通过双向脑机接口连接并截取大脑与脊柱的神经信号并由机器代为回馈的机制一经公布便在法律社会人伦哲学社会学等等诸如此类的无聊领域掀起了一场舆论的血雨腥风。那些热衷于新科技的人们对它的追捧自然毫无悬念,而这个装置的质疑者们理由也相当简单有力:谁知道你这东西安全性如何,会不会被用于军事训练、远程约炮以及最最最最最最可怕的精神控制简称洗脑的作用?
但是尘埃总会落定的,无论是充满期待也好,满腹狐疑也好,所有人最终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叫终末灵境的玩意儿真的创造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司遥打开终末灵境的舱门,爬进舱内,躺在纯黑色的靠垫上。靠垫的材料很特别,能够让躺在上面的人感觉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而且兼具透气功能。座椅的正中间是一条银白色的长线。上面有一些圆形的金属突起,看起来有点像很多年前曾风靡一时的那种按摩椅。
在靠垫的左手边有个像扶手一样的东西,这个构造的顶端是一个刚好能够放下手臂与整个手掌的凹陷,侧面则有个插槽。司遥将手中的卡片塞进插槽里,然后把整个左手臂都放在了这个装置上的凹槽之中。
然后他向后仰了过去,把整个脊柱和脑袋都紧贴在那条白线上。随着后背传来的一阵轻微的电流刺触感,司遥感觉到舱内暗了下来。
司遥对这种刺触感跟熟悉,在之前整整一个寒假的荒芜之尘测试阶段,司遥都过着三天两头在自家和位于居住城市与首都之间的权衡总部之间来回跑,拿高铁票不当钱的生活。《荒芜之尘》就是他的动力,作为这个世界的完善者与管理者之一,司遥觉得累一点不算什么。
而他的辛劳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就在昨天,物流公司给他送来了权衡集团赠送给所有测试时期管理员的一台终末灵境装置。
而今天,就在大约半个小时之前,荒原已经迎来了第一波来客。
刺触感消失了,司遥感觉自己处于一片混沌中。方向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而四周出现了许多银白色光团,如同宇宙中的星云一般环绕着他缓缓移动。
“这是什么?荒原在哪里?”他不由得有些疑惑,但就这样想着,其中的一个光团便改变了运动轨迹,飘向司遥不自觉伸出的双手的手心。
距离很近了,透过手中的光球,司遥看到了在废墟中肆虐的风暴。
“就是它了。”他想。
无数个闪光的粒子开始从光球中喷涌而出,并从司遥的手心向四周弥漫,这些粒子驱散了他周围的混沌,视线中已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还有那一行仿佛是被刻在视网膜上的小字——
——请保持冷静与耐心,朋友。荒原的世界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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