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尘第四章二百年前的留言

在我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发了五分钟呆之后。周围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嘈杂的聊天声也立刻停止了，人们都注意到这一不寻常的变化，也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站起身看了看周围，发现就连墙上的那些屏幕也被关掉了。

也就是说，这房间中唯一的光源乃是来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房间正中的那个半球状玻璃罩上，原来它的真正作用是一个球幕。此时，它正发出出淡淡的光芒，一些之前在巨鼠尸体上看到过的那种淡黄色光粒开始在球幕内出现，并且越来越多。

当球幕内部被这些光粒占满，变成了一个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巨型光源之后，在这如同太阳般的光辉中，一个身影逐渐出现在球幕之上。

——然而登场的并不是我们期待的赵平弦。

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大厅里的人们陷入了沉默。

“……这不是那个什么b型吗？”片刻之后，有人率先出声。

“我是gpp－a型，不是‘那个什么b型’。”那只漂浮在球幕上方的机器人嘟囔着，“真见鬼……”

在这不怎么友好，或者说是相当不友好的开场白后，gpp－a型用和他屏幕上显示的那条近乎于直线的波形图一样忧郁的腔调说道：

“我，被指派来，带给你们一段这座掩体最初的居住者之一留给你们的音频……为什么非要让我来做这件事，赵平弦一定恨死我了。”

“赵平弦自己不来吗？”下面有人问。

“啊，我就知道会有人问这种问题。”gpp－a型用一种特别讽刺的口吻回答着，“他随后就到。”它一边说着一边朝身下的球幕上戳了几下，“至于现在，他应该正躲在什么地方偷着乐吧……”

一阵飞虫掠过耳边般的电流音响起，随后是几声爆音，我听不出这声响来自哪个方向，它环绕着我们。

“声音记录系统已启动，请在三秒提示音后开始留言。”一个听上去冰冷生硬，像是用多年前的技术合成的机械女声说道。三秒钟后，我听到了"嘀"地一声。

"二零三七年四月十一日，星期六。记录者是四十二号掩体总管，王怀庆……"说话的变成了一个男人。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又一个女声响起，不过这一个听上去比那个机械的合成女声要有生气得多，应该是来自一个活生生的人。

"对，这是我的职责……之一，也是我的命运。"那个男人回答道。他的声音平淡而略带疲惫，但其中似乎又隐藏着一些坚韧的东西，让人不自觉地就接受了他的想法。

这个声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幸存者们……也许我更应该称你们为四十二号掩体的居民们。我是王怀庆，这个掩体的首任总管。”

这个声音回荡在大厅中，回荡在数万人的耳边。

“现在是公元二零三八年。一年前的今天，我奉命将这附近的大部分居民转移到这个位于地下几十米深的地方，并与他们一起逃过了那个应当被今后所有还活着的人类们所永远铭记的黄昏。在掩体对外封闭的同时，我被任命为这里的首任总管，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得到的信息都是正确的话，这座掩体应当会在两百年后，也就是你们现在所处的公元二二三七年再度开放。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想，两百年的时间，究竟是个什么概念？而随着我的思考，我越来越认为，自己有义务与责任把我们这个时代，也就是你们眼中的两百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展示给你们。”

球幕中的光粒开始慢慢组成了一个微缩城市的样子，从这个微缩的模型来看，这个世界两百年前的人类文明的发达程度似乎比我们自己的世界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此期间，那个声音一直沉默着，静静等候着这一过程结束。

“这是从前的世界……即便它在不久前才刚刚被我们亲手埋葬，那也已经是从前了。现在想想，即便那个世界在我眼中曾是那么的荒唐而无可救药，可是和现在比起来，它依然可以被称为人类的黄金时代。”

此时，房间中只有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人们的影子，它来自球幕中漂浮着的一个圆形的映着蓝光的粒子。只见那个粒子高速撞向另一个由许多粒子组成的团状物，粒子团随之分裂成两个，与此同时，视角拉远，又有几个单独的蓝色粒子从原本的团状物的中心出现，并冲向不远处的另两团粒子，并重复着之前的过程。

这是核裂变的链式反应，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我们的历史不要说整个宇宙，即便是对这个星球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挥。但正是在这短短的几千年内，我们从一群普通的灵长类动物变成了整个星球的支配者。我们曾一度获得了空前强大的力量。这力量让我们成为了这个星球上空前强大的物种，让我们所有人都为作为智慧物种所拥有的创造力而自豪……但恰恰是这种力量，最终却毁掉了我们，毁掉了一切。“

这时候，微缩的城市中突然有强光闪烁，紧跟着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它象征着什么毋须多言，近百年来，作为人类最有可能面临的一种自我毁灭与末日的象征，这个景象已经成为很多人内心深处的梦魇。

“那些预言，那些来自不同宗教的关于末日的预言，它们无不告诉我们末日是神对人性之恶的惩罚……但事实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神灵的存在。我们，人类，只不过是用自己强有力的双手杀死了自己而已。”

“原因？正如数千年来一再重复的那样——无止境的贪欲，世代轮回的仇恨，诸如此类。这些黑暗就如同人类文明在智慧之光下的影子一般，每当我们的文明向前发展一步，它们就会随之变得更加危险。我们曾一度在那巨大的破坏力面前胆怯，不得不收敛内心深处杀戮的本性，但这一切换来的，终究不过是比以往稍久一些的和平。”

“我们终究无法再自持下去。在积攒了多年的矛盾与仇恨的面前，那些政客们关于和平与自由的美好承诺是如此软弱无力。战争最终还是爆发了，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在战争的初期，双方仍旧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但随着战火的不断燃烧，交战各方的各种既定计划与目标都宣告破产之后，看似已经不能再坏的事态开始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直到那一天……只在一夜之间，无数城市被夷为平地，死亡人数前所未有，伤亡数字更是远远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所能承受的范围——事实上，从第一朵蘑菇云升起的那刻开始，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国家还能存在于这个星球上了。”

由光粒所组成的城市很快烟消云散，一张荒原的地图显现出来。代表着城市的圆点一个一个熄灭了，而在原本是黑暗的地方却出现了一些正七边形的光点——那是掩体大门的形状。

“但有些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正因为这些远见卓识的人，我才得以在此时站在这个已经完工了不知有多久的地下掩体里，对你们讲述这些。他们告诉我，这些掩体不仅为保护幸存人类而修建，它们也保存着战前科技的火种……这座掩体会在二百年后再度开放，在你们走出掩体回到荒原上之后，记得要尽可能多地去寻找它们，然后重建我们的文明。"

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这个叫王怀庆的人继续说道：

"至于我自己，很荣幸，我将会成为第一个重返地表的，42号掩体居民。"

"我，王怀庆，自离开42号掩体起，卸去包括掩体总管在内的所有掩体内职务，本人之前所承担的所有职务由现任副总管金玲同志接替。"

"是。"那个女人答应了，但是随即问道：

"……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沉默良久，王怀庆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答道：

“去面对我的命运。”

“可是——”那个女人似乎和我们一样摸不到头脑，她似乎还在继续发问，但之后他们说了什么就不会有人知道了，因为此刻球幕似乎受到了一些干扰，其中的画面开始剧烈颤动，声音也被越来越响的噪音所掩盖。最终，那句没有说完的话随着画面一起被中断了。

……

“够了，真是够了，连这盘录音带都不喜欢我。”

gpp－a型嘴里嘟嘟囔囔，气急败坏地走掉了。人群有些骚动，但随之而来的一幕则让骚动变成了惊叹。

球幕中的那些移动发光的粒子此刻开始同时旋转着上升，甚至突破了球幕本身的限制，这些粒子随之在球幕上组成了一个人体的形状，而随后，这一人形上不同部位的颜色也出现了变化，最终，它变成了一个影像，一个我们万分熟悉的人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