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问天下 第十一章 酒入愁肠

    “父皇请讲，儿臣一定办到！”

    “朕刚刚接到军情，说北境又有元军入侵。朕欲要你前往，去盯着蓝玉的一举一动！”

    朱棣是朱元璋第四个儿子，他与自己的哥哥们一起出生在战火之中。他并不是父皇的长子，所以没有受到格外的优待，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他并不能像一位皇子那样养尊处优的成长，却跟在父皇的军帐下，在奔腾的战火中历练出一身筋骨。

    他已经弱冠之年，却还没有立下一份骄人的战绩，如今有一个历练的机会在他面前，他自然非常的珍惜。

    可朱棣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他在思考，平素深受父亲看重的蓝玉将军，为什么父皇要让自己监视他呢？

    似是在解答他内心的疑问，朱元璋低沉厚重的声音，突然的响起：“朕平素太过信任蓝玉，可没有想到，这个蓝玉仗着朕的信任和宠爱，竟然纵容义子残害百姓，还对朕言语不恭敬。朕当年也是一个将军，也是从将军的位置上当上皇帝的，那蓝玉如此的嚣张，不知道有取朕而代之的意思。”朱元璋抚上朱棣的肩头，苍老的手掌带着厚重的力道，他和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棣儿，你是朕的儿子，是朕最为相信的人，你可愿意，成为朕的眼睛，替朕看着蓝玉的一举一动。”

    ……………………………………

    冬日的小雨，夹杂着凉风，即使是在靠近南方的应天府，也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

    姚天泽坐在一间酒肆之中，正是靠窗的位置，有风呼呼刮过，他原本白皙的脸被冻得通红。可姚天泽依然面无表情的坐在窗边，像是不知道寒冷为何物。

    自面圣归来之后，张轻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亢奋的情绪之中，他非常的着急回乡，急迫的想回家看一看他的老娘亲，看一看离家数月的家乡。他能想象的到，村民们如何翘首盼望这二人的归来，他也能想象出来，村民得知这个消息该是如何狂喜。

    所以张轻已经早早的启程回了东昌县，而姚天泽则是在苏州府与张轻分道扬镳。

    姚天泽一人在苏州府逗留了许久。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家。如何面对那黄土掩埋下的娘亲。

    他在想，不久便是春闱，自己要不要再考一次科举。若是能入朝为官，仕途通畅，倒也是一条报仇的捷径。可是，他自己的性格太过暴躁，也太过耿直，根本不能适应官场的升迁规则。上一世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官运亨通，反而一直郁郁不得志。

    虽然黄子湜在一定程度上给他使了不少绊子，但是他心中明白，自己的性格根本不能适应官场。

    姚天泽举着酒杯，为自己倒上一杯，烈酒入喉，火辣辣的烧心，可他觉得胸腹之中，根本没有丝毫的暖意。他不明白，为什么皇上明明知道蓝玉纵容义子残害百姓，还放任不管。难道是因为蓝玉是皇亲国戚吗？

    不，不对。

    姚天泽在东昌县的时候，便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他记得，三年之前，嫡公主的驸马长宁都尉因为收受贿赂便被处死。

    所以姚天泽笃定的，便是这位君王的铁血，他记得朱元璋出身贫寒之家，深受贪官污吏的欺凌，所以君临天下之后，便采取了一系列的手段来打击官员的恶行。这位出身贫寒的皇帝，明明深知民间百姓疾苦，可是，为什么不将蓝玉按律法严惩呢？

    耳侧穿来一阵嘈杂之音，姚天泽一阵得心烦，又灌了自己一口烈酒。

    有几个极大的嗓门穿透了整个酒肆大堂，是几个喝多了酒的壮汉，正在旁若无人的谈天说地，其中一个朗声道：“听说燕王去了天津府，看来燕王要得到重用了。”

    姚天泽听到这句，突然将捂着耳朵的双手放了下来，微微侧头，开始聆听。听了一会儿，他便自嘲的笑了。北元趁着年关将至，出其不意大举进犯明朝北方边境。而镇守北方边境的将军，便是蓝玉。

    蓝玉什么罪名都没有，他犯下了累累罪行，却还是能够高高在上的坐着大将军，姚天泽仰天长叹，世道不公啊，世道不公啊、

    可这并不是第一个打击，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第二个打击，便悄然而至。

    姚天泽的钱袋子被人拿走了，他被人赶出了酒肆，小雨淋漓，冷风萧瑟，他独立在街头，无处可去，无枝可依。

    绝望占据了他的脑海，他脆弱的神经开始颤抖，他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的记忆，想起自己在牢狱之中痛苦的岁月。姚天泽在雨水之中放声大笑，自己这番情景，与在牢狱之中有何区别，一样的无能为力，一样的狼狈不堪。

    雨水混着泥水在姚天泽的脸上蜿蜒而过，可他丝毫未觉，冷雨彻骨寒凉，可他并无反应。

    他在冷雨之中，渐渐的蜷缩成一个团，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

    睁开眼睛的时候，姚天泽是躺在一个温暖的被窝之中，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的身子，发现有些四肢酸痛，活动了一下手脚，他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下自己现在所待的地方。

    棉被是灰色，窗帘是灰色，床铺是灰色，连窗外正在扫地的小和尚，身上也是一身灰衣。

    小和尚看到姚天泽，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说是施主稍等，要去请师傅前来。

    姚天泽恍然大悟，自己大概是被庙里的僧人救了下来。

    不多久，小和尚便引着一个老和尚前来。

    姚天泽第一眼看到这位僧人，便觉得此人不寻常。细看来，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僧，大约有六七十岁的年纪，深邃的眼窝下是和蔼的笑容，浑身散发着一种让人想要亲近的好感。但是，此人身材健壮，走路虎虎生风，行走之间竟像是个壮年男人，没有一丝垂垂老矣的感觉。

    “施主醒来了，身体可有好转？”

    “是大师救了我吗？谢谢，谢谢。”姚天泽连忙挣扎着起身作揖行礼：“在下姚天泽，感谢您的收留与照顾。”

    “无妨，修行者本该慈悲为怀，你不必如此。”大师示意姚天泽起身，温声道：“昨日遇见施主之时，天下大雨，施主倒在寺庙门前，眼角带泪，口中喃喃，似是痛苦不堪。贫僧可否劝说一句，施主纵有心结未解，也该顾惜自己的身体。若是心情郁愤，苦闷难解，贫僧可以为你开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