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恐怕会痛苦,会心凉,甚至会绝望,会放弃。但方长命却不同,他性子里有股子狠劲儿,越是这样,他求生的欲望反而越强。
“我决不可放弃!”他暗暗鼓励自己,“虽然我的一条腿废了,可我还有另一条腿。就算两条腿都没有了,我还有手!我的命虽然低贱,那也是我娘拿命换来的,来之不易,我爬,也要爬出山去!”
他尝试着要站起来,浑身都疼得发抖。然而那星子般的眸子中,却闪着坚毅的光芒,他给自己打气道:“正言曾经说过:‘有志者,事竟成。’凡事最怕一个‘恒’字。恒者,长久也,天命无常,而人心有恒,只要坚持,我必然能走出这莫兰山!”
天命无常,人心有恒!
在他说这句话时,又有五彩灵光破顶而出,竟高达两尺有余!
远处数百里外,不知哪个洞穴中,有早开了天目、天耳、修行不知几万年老猿,原本闭着的双目微微睁开,金色的眸子中闪过精光无数,忽然开口对下面跪着的无数徒子徒孙道:“尔等皆乃老祖俺的后辈子孙。今日为着一个机缘,俺特从无妄海赶来,开坛给尔等讲一个‘理’,也只讲这一个‘理’,尔等需细细听来。
“理者,道之相也,乃天地间之正义,宇宙中之实道。俺学道时,听师尊讲,在那跨越星海、不知名的大洲,大道盛行,学昌文鼎。彼处曾有人族圣人言曰:‘理乃道之经,气乃道之纬’。师尊曾言,若能悟得此理,便算触到‘理’之一字的边缘了,便会离大道又进了一步——然此等大理,就算对俺来说,也需细细思量,对尔等来讲,未免太过高深。
“俺故老祖俺今日讲这‘理’,只一句话,简单却又不易,此所谓‘知易行难’也。尔等莫小瞧这句话,你若今日因此句而开悟,便能化气血为元,入我妖道第一境地,退去兽身,进而为妖。这个‘理’,便叫做——天命无常,人心有恒!”
一时间,随着老猿不断讲法解惑,那洞穴之中金光闪闪,天音阵阵,那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千万猿猴,无不感到醍醐灌顶,如沐春风,个个抓耳挠腮,喜不自禁。
方长命可不知道自己灵光破体,竟然惊了妖猿大圣。他此时正靠着一股不服输、想要活的意气,带着绝不向命运低头的信念,忍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扶着身旁的巨木缓缓站起来。歇了一会儿,又着意去寻找根合手的棍子,一头圆润能当拐杖,一头尖锐可做武器——然而单找这棍子就花了他许久,待他撑着棍子拼命站起来,饥肠辘辘地拖着一条血淋淋的断腿向前艰难前行时,已经过了午时了。
在找棍子之时,他见到地上遗落一个紫底金丝袋子,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看起来很是不凡。这深山之中绝无人迹,哪里来的袋子?方长命很是疑惑。他生性正直且孤傲,不欲拿旁人财物,只将那袋子高挂在树丫上,拄着拐,艰难而去。
在这深山之中,处处深草密荆,时而悬崖峭壁,着实无路可寻,极易迷失方向。再加上无处不在的野兽,或者偶尔出现的妖怪,就算是体魄强健的常人,想要走上千里而出山,都不啻痴人说梦,更不要说方长命这样身受重伤的病号了。
然而“奇迹”二字,向来就是由这种毅力过人、信念坚定、执着、甚至是偏执的人创造的。他就这样忍着剧痛,拄着拐,拖着骨头碎成渣的断腿,在白球的暗中帮忙下,靠无与伦比的意志力,以开始每天两三里、后来每天近五里的速度,走走停停,竟然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用三个月时间,走了近三百里!
此时夏天已经过去,秋季来临。满山的叶子,有些已经发红了,还有些则变成金灿灿的黄色,在初秋的艳阳下,在微凉的风中上飞下跃,飒飒而歌。各种山果成熟,红色的山楂,澄黄的野山梨,深紫的野葡萄,和各种不知名的野果挂满枝头。动物们也开始忙碌地采集过冬的食物,连河里的鱼儿也吃得肥硕地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间或奋力跃起,或被河底游过的巨大阴影所吞食,不知踪迹。
衣衫褴褛、面色黝黑的瘸腿少年拄着拐,在莽莽群山之中风餐露宿,踯躅前行。这几个月以来,他经习惯了用一条腿走路,甚至捕食鱼儿、小兽,也动作娴熟,毫无凝滞。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断腿的存在,这条断腿大多数时候不再是负累。而他在几个月之中,遇到的危险不计其数,性格也变得越发沉稳、冷静,原本澄净的少年眼神,有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深邃。
这日他来到河边,跪下来正要喝水,顺便再捞条鱼果腹,却忽听闻耳旁一声低呼道:“小……小兄弟!”
那声音极轻,然而将他骇地心“嘭”地一声巨跳!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手中的拐杖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锐利的一头对着身后,紧张地四处观望。也难怪他会如此,毕竟过了几个月,第一次听到人说话,又有巨虎的前车之鉴,反应如此激烈,实属正常。
身后无人,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来自河边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方长命小心翼翼用拐杖拨开苇子,走了几步,却只见无边无际随风起伏的白色芦苇,并没有人或其他什么动物。这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见到人类,听到人言,从而出现了幻听?
然而就当他要举步离开之时,却听闻那微弱的声音又响起来:“小兄弟,快!快杀了那魔头!”
方长命心中一沉,总算明白这附近真的有人,而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不是行者,自然不懂得阵法结界之类的东西,甚至听也没听说过,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不过他好像运气不错,胡乱走了几步,踢到一块儿石头,竟然就此无意间进入到那“障目阵”之中。
进入阵法之内,眼前景色全然一变!原本连天接地的芦苇丛竟倏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焦黑的土地,有些地方还冒着青烟;地面坑洼不平,有数道深深的沟壑纵横;地面上还满是大块大块的破碎山石,最夸张的是,不远处一座几十丈高的小峰中间崩塌的一大块儿,山根的几道巨大裂缝蜿蜒惊人,像是被什么力量给重击至碎。
而最让方长命心中凛然的是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着玄衣,看起来四五十岁,身材颇为魁梧。他现在紧闭双目,满面血污,一脸的络腮胡子已经被干了的鲜血粘成一缕一缕,跌坐在一块数丈大的碎石上,闭目不视,闭口不言,正在打坐调息,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方长命的到来。
而另一人则身着青衣,三十出头,剑眉朗目,相貌很是英俊。不过此刻他也伤的不轻,自大腿根部起,双腿与身体竟被生生斩为两截,鲜血横流,令人不忍侧目。
之前轻呼方长命的便是那青衣男子。障目阵,阵外者看不到阵内;而阵内者则可看到阵外情形。他适听到河边似乎有人,连忙用自己唯一的、几乎已经破碎的文宝上仅存的文气,将方长命引过来,并打开障目阵。
抬眼望去,一个精瘦却不柔弱、皮肤黝黑、相貌普通的少年,拄着一根粗树枝,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神情沉静,尤其是他的双目,修长飞挑,眸子灰绿,眼神惊人的亮,让人过目难忘。
青衣男子不由微微一怔,暗道:“怎么……这么小!还是个孩子……”
不过方长命可能时他唯一的机会,因他此时已经感觉到,身体内文脉气息迅速流失,血气也越来越,甚至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有些混沌。换句话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喘着粗气,用双手撑住自己仅存的上半身,勉力抬起头,冲方长命急切道:“小……小兄弟,我乃楚国……五脉秀才……云如雨!受师命要斩了那……那魔头!你快!快拿他身边……那把刀,杀了那大……大魔头!莫让他……再危害人间!事后,我必有厚报!”
他言语急迫,正义凛然,一副为苍生抛头颅洒热血毫不犹豫的样子。在他想来,一个连半条文脉都没有的凡人,平常估计连个县才都难见,此时得知他“五脉秀才”的身份,还不慌忙跪拜!其实若是在数月之前,他的判断倒没错。之前如方正言那样只有半条文脉的“准县才”,在方长命眼中都羡慕地紧;“秀才”更是高不可攀!但这些日子以来,他曾与道行二百年的大青蛇狠斗过,又才在七级地妖爪下死里逃生,这一路更经历过无数艰辛险阻,原本高高在上的“县才”、“秀才”,此时在他眼中,竟然变得普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