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真人自然不知道秦昭心中竟然有着这样的想法,他原本便是西北大族出身,幼年便被上一任明净观观主收为亲传弟子,他根骨出众,又长袖善舞,颇有智慧,因此,才继承了这个观主的位置。因此,栖真真人对于边城这边的事情还是很了解的,不过,他却是不知道秦昭的立场,毕竟,栖真真人一直偏居一隅,而且对于各个世家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很了解,更别提皇家对于边城这边的态度,因此,他却是觉得秦昭前途无量,而且宜阳郡主又是皇族出身,夫妻两人都是不可小觑,因此,颇为热络。
栖真真人作为地主,不光是招待了秦昭与宜阳郡主等人一顿素斋,另外,还作为地主,带着两人将玉屏山的主要景点都游览了一番,倒是叫秦昭宜阳郡主一行人算是兴尽而归。
走了一天的路,哪怕是秦昭也觉得有些疲惫了,返程的时候便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马车。
马车也是特制的,如同一个小房间一般,里面有着固定在车厢里头的矮榻还有桌凳,宜阳郡主斜靠在矮榻上,侍女拿着美人锤帮宜阳郡主捶腿,秦昭坐在一边,抓了一把红松子,捏开外壳,将里面透着淡淡清香的松仁放到一边的一只薄胎青玉荷叶碟上。
宜阳郡主很是不见外的顺手抓了送到嘴里,她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这位栖真真人却是个八面玲珑的!”
秦昭将手上的松子壳丢到一边的漆盘之中,口中说道:“这是自然,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坐稳这观主的位置!”
说着,秦昭自个也抓了一把松仁吃了,然后若有所思道:“这明净观这么多年来一直香火兴旺,跟边城这么多任的都督关系都很是密切,这些都督凭什么一直为明净观保驾护航,甚至为了明净观,很是帮忙将其他一些道观寺庙都给吞掉了,他们总不至于也是好道想要长生吧!”
宜阳郡主不由一愣,京中达官贵人崇佛好道却是正常的事情,京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许多甚至是一些府上的家庙,明净观这边香火旺盛看着正常,但是却没有别的竞争对手,那就不正常了。天京附近,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三位数肯定是有的,就是那些名声比较大,规模也比较大的,怎么着两个巴掌也是数不过来。边城这附近再地广人稀,也不至于只有一个明净观吧!
宜阳郡主琢磨了一番,拿了一张绣着蝶恋花的锦帕擦了擦细白如玉的手指,然后伸手在榻上点了点,若有所思道:“总不见得是明净观拿自家的香油钱贿赂了那些都督?”
秦昭也是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说道:“这个可能性也有,但是不大,老实说,明净观这边固然香油钱不少,但是,你瞧瞧这明净观多大的排场,观中养着那么多的道士。他们这一脉却是不禁嫁娶,不忌荤腥的,真要算起来,道观上上下下,该有多少人,而且,观中那些道士许多都修习了武艺,从来穷文富武,哪怕是道家的功夫,也不能平白就生出力气来,因此,每日里消耗的米面蔬果还有肉食就不是什么小数字,而且他们那么那么大一个道观,多少建筑,占了多少地方,每年修缮维护,也得花不少钱呢!他们若是要贿赂边城的人,光是给都督那是绝对不够的,还有下面的果毅都尉,左右将军,明净观的产业无非就是山林山地,能有多少产出,山下那些佃户就算是一年交五成的租子,算起来也没多少!所以,贿赂什么的,那有些不实际!他们肯掏这个钱,难不成以前那些寺庙道观都不肯吗?这里头肯定还有些别的缘故!”
宜阳郡主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因此点头道:“正是如此,说不得,这栖真道人还捏着什么把柄呢,要不然,凭什么大家都要给明净观面子呢?”说到这里,宜阳郡主却是眼睛一亮,秦昭也是若有所思。
秦昭最后摇了摇头,说道:“即便真的如此,咱们一时半会儿也没别的办法,毕竟,边城这边如今的情况,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手段,却是不能用的,万一搞得人心惶惶,引起了哗变,那麻烦可就大了!”
宜阳郡主顿时也是轻叹了一口气,宜阳郡主因为是晋王的嫡幼女,生母又是郑家女,出生之后,就饱受宠爱,进宫对她来说也是常有的事情。郑王妃也不是直接将她当做普通的女孩子一般教导,对于什么政事之类的,也并不瞒着她,她有这个条件,也有这个资质,因此,对于很多事情,其实也颇为敏感。
宜阳郡主有的时候也比较矛盾,她算是皇族之女,但是母族又是士族中的大族,因此,宜阳郡主的立场其实也是比较矛盾的。不过,在面对边城这边的时候,宜阳郡主非常自然地站在了皇族的立场上。
毕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虽说古有不杀亡国/之君的传统,但是即便如此,为了防止有人打着前朝皇族的名义兴风作浪,一般新朝开辟,对于前朝宗室,往往非常严厉。中原王朝兴替尚且如此,若是狄戎入侵,只怕他们这些皇族想求个好死都不容易,因此,对于那些人与狄戎勾结,对狄戎的威胁视若无睹,还从中给予方便,想要捞取战功的那些人,宜阳郡主那是深恶痛绝的。
但是边城这边的情况,在发现其中问题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如今这样,若是想要大刀阔斧动手,那么,只怕紧接着就是边军造反,说不得干脆直接投了狄戎人,跟狄戎人一块儿,对着中原磨刀霍霍了。
但是若是想要慢慢来,谁知道狄戎那边的情况,到底能不能给边城这边足够的时间呢?宜阳郡主对此也很是无奈,这时候,完全就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节奏,哪怕她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知道里头有什么问题,也只有袖手旁观的份,却是别指望随随便便就将问题给解决了。
跟宜阳郡主的急迫相比,秦昭却是没有这么心急,秦昭如今还年轻,他也不是那种有什么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愚忠之人,真要到了关键的时刻,秦昭也只能战略性撤退,以图后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秦昭对于这个大庆朝的归属感其实有限,因此,自然不可能真的为国效死,保住有用之身,哪怕在敌后捣乱,也比直接战死来得强。
因此,秦昭的想法就是,反正自个先尽力,若是老天爷不给面子,在边城这边解决问题之前,狄戎人就打过来了,边城到时候抵挡不住,自个到时候也只能撤退了,毕竟,他也不是最大的主官,到了那个时候,朝廷那边即便要问罪,他顶多也就是个作战不利的罪过,谈不上什么失土之责。秦昭自觉自个的价值远比一座边城强得多,谁也不能强逼着他为这么一座边城牺牲到底。
若是宜阳郡主知道自个丈夫竟是这般想法,这怕这会儿跳起来直接拍上秦昭脑袋的心都有了,不过,宜阳郡主的确是不知道的,这会儿她却是轻叹一声,口中道:“如今却是不能轻举妄动,不过,明净观那边还是得盯着的!说起来,既然那栖真能够给卢明远那些人效力,为什么不能投靠咱们呢!唔,子容,你觉得我如果给父王那边去信,让他在道录司那边给那栖真一个真人的册封,他会如何?”
秦昭也是取了一张帕子擦了擦手,然后说道:“一个真人也就是能让栖真对你感恩戴德一番,要让他对你言听计从,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何况,虽说边军都督不好插手佛道之事,但是若是他们真的有心,他们一个个都是将门世家出身,各家人脉都是不凡,哪个不能给栖真讨一个真人的册封,又不是要册封什么天师国师,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却没人这么做,可见,这事其实也就是那样而已,一个真人实在是值不得什么!”
宜阳郡主直接打发了给她捶腿的侍女,那侍女沉默地退到了一边,不再吭声,存在感一下子就下降到了近乎为零的地步,叫人不得不感叹晋王府调/教侍女的功力。
宜阳郡主从榻上坐了起来,沉吟了片刻,说道:“那栖真真人既然不在乎一个真人的册封,那么可见所求颇大啊!”
秦昭淡淡地说道:“明净观这么大的地方,栖真真人所求的无非就是那几样,比如说将自家道统发扬光大之类的,中原道门多少流派,明净观顶多想着将澄心观那边也一并吞了,总不见得他们想要做国师吧!”
宜阳郡主却是皱了皱眉,她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猜测边城这些人的,这会儿便道:“这倒是说不定,说不得他们还想着等到狄戎人入了关,混个国师什么的当当呢!”
秦昭顿时失笑:“你啊,实在是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