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夜叹 第六章寂灭的双瞳

    从前有个老道人，在水中捡了个娃，取了个名字叫三日，其实他有个名字叫陆离。他很听话，又很调皮，生活在与世隔绝的仙人谷，现在却要死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了老道人那慈眉善目的模样，那撮他爱拨弄的山羊灰白胡子，那罐怎么喝都不见底的酒壶子，还有青鸾鸟打他的模样.....

    又有一滴水落进识海里，他的眼睛能看见那滴水的模样，晶莹剔透缓缓地落进一片永无止境的荒漠之中。落进尘埃里，消失，不见。

    他想起了关于识海的记述。原来他的识海居然是一片荒漠啊，他原以为他的识海最起码应该是一条大江，一湾湖泊，颜色应该是他喜欢的草青色，充满了生机。可是，在要准备死的时候，他却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没有识海。

    这可把他气得够呛，紧闭的双眼之上，那两道眉毛拧着。这样看着，小三日长得清清秀秀。

    唉。

    和刚才的那道叹息声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

    那道声音来自于他的识海。

    “你为什么这么早就逼我出现了呢。”

    这句话小三日听得清清楚楚，他看不见说话的人，就像做梦一样，他疑惑地问那个声音。

    “你为什么会藏在我的识海里。”

    “因为我不想你死那么快。”

    “可是我现在就要死了啊。”

    那个声音没有再回答，沉默变得冗长。

    干涸的识海之上，突然飘起了一团白雾，那团白雾变成了雪花，落在贫瘠的荒漠上。

    小三日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他觉得好冷。

    “喂，我好冷，能不能不要再下雪了。”

    那个声音还是没有回他，雪越下越厚，无垠的荒漠成了一片白。

    风渐起，把雪刮成粉末。小三日忍受着像刀割一样的风，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你给我停下来，我不舒服，我快要死了。”小三日冲着广袤无垠的白雪世界大声说道。

    这句话说完，雪似乎下得小了点，风也变小了。小三日很满意，笑着说：“这样还差不多。”

    唉。

    那道叹息声再次响起。

    小三日不喜欢叹息声，他不喜欢任何不快乐的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要不要和我说说，反正我都要死了，你有什么秘密说了别人也不会知道的。”小三日道。

    “我不开心，因为你要死了。”这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啊，原来你是因为我不开心啊。除了师傅和那群......鸟以外，你是世上第三个人在乎我的生死。”小三日在那群鸟那里停了一下，他想起，它们已经死了，为了他而死的。“谢谢你，陌生人。”

    “但是，陆离，我不能让你死，因为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的族人也不希望你这么快死去......”

    “我的族人？”小三日变得很疑惑。他只知道，他是老道人在清河里捡来的，他在清河里的一片火莲上躺了三天三夜，老道人就站在岸上看了他三天三夜。等着他被水冲走，结果没有被冲走。他的眼睛睁了三天三夜，老道人也睁着眼睛看了他三天三夜，困得老道人呵欠连连，他还是没有闭眼。直到老道人抱起他，他才放心地睡着了。于是，老道人不管火莲上的竹简上写的那“陆离”两个字的名字，给他取名叫了三日，气了他三日。

    “是的，你的族人，我也是你的族人。”

    “那么，你是谁，我又是谁，我的族人们又是谁？”既然他是老道人捡来的，那么他也有理由去相信他说的话。

    “我不能告诉你。雪准备停了，我该走了，也许很久之后才能和你见面了。记住，待会无论如何，你都要顶住来自于你的识海带给你的痛苦。”

    一瞬间，雪停，风止。小三日看见，一个单薄的背影，穿着松松垮垮的青衫，撑着一把纸伞，出现在他的眼前，向着雪原的尽头缓慢走去，明明走得很慢，影子却虚得很，仿佛离他好远般。小三日还是很想知道答案，冲着那道背影大声问道：“喂，你还没告诉我呢。”

    “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你了好。待会你就把那只凤雏杀了，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声音远远传来，散在茫茫白雪周围，那道背影仿佛就像没出现过一样。小三日目瞪口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雪原，心想，我都快要死了，连她的一根毛都拔不到了，还怎么杀。

    他继续看着这片雪原，时间像静止了一样，一道破土的声音从土下传来，他的心猛的一缩。一朵巨大的火莲从地底穿出，慢慢地开出红得像血，烈得像火一样的花瓣，盛开，盛开。有了第一朵，就有了第二朵，当开到第三朵时，停了下来。

    那些花瓣在雪原中显得特别明显，像涂满了血似的，层层叠叠地伸展着。在茫茫雪原中显得特别诡异。

    小三日有点不失所措。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那干涸的识海先是下起了雪，现在又开起了花。这些花他又仿佛在哪见过一样，他感到亲切熟悉。

    一瞬间，一滴红色的液体从空中落在开的鼎盛的一株火莲瓣上，火莲瓣轻颤了一下，脱离整株花莲，轻飘飘地落在雪上。

    一声“嗞”的声音在火莲瓣接触到雪地上时响起，带着渗裂雪原，渗裂大地的恐怖威力，火莲瓣在雪原上开出一道火光，熊熊燃烧着一片雪地，“嘭”，盛开的三株火莲仿佛被炸开了般，火莲瓣尽数凋尽，血一样的颜色铺在雪原上，一道道火舌向雪原八方散去，整座雪原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

    小三日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身上流出的汗水，渗湿了全身。他的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炽热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火光吞灭。

    他忍着，咬牙感受着来自识海的焚身之苦，闭着的眼睛开始从眼角淌出血来，他的口鼻，都在流血，落在地上，渗进土里。

    白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这一幕，伸手探在他的额头，只觉得他的身体烫得很，额头上突然出现一道红光割在她手上，血一下子被涌了出来。

    小三日不知道，他闭着眼睛，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他只能看到他那片识海正在被火莲产生的火燃烧着，他的身体被承受着燃烧着的痛苦。几尺厚的雪开始变薄，化成水汇聚在茫茫荒漠的识海里。他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离遇见那个奇怪的自称是他的族人的中年青衫男子，过了很久。

    他却不知道，这些事只发生在几十息的时间里。

    终于等到最后一寸白雪被化掉，火莲也消失了。

    他的识海里，被融化的雪水是红色的。如血一般的颜色，茫茫一片无尽头！那股痛楚渐渐消失，他感觉到识海里的水正在浸润他的五脏六腑，这让他感到很舒服。皱拧着的眉舒展开来。

    现在，他浑身充满了力量。他觉得自己此刻可以一口气冲上仙人山，看看上面的世界，他觉得他可以气吞山河，把所有山河大地踩在脚下。

    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却睁不开了。

    他发现他的身体都动不了，虽然他的识海给他提供了充盈的是生机，但他却动不了。

    “吼”一声巨响腾空而起，小三日看到，血海之上一条巨大的黄金巨龙出现，带着毁天灭地的吼声震得他刚刚平静的五脏六腑阵阵巨痛。

    这振聋发聩的龙吟的出现，让他突然闻见一股很浓的血腥味，那股血腥味似乎是那些雪水散发出来的。不，那些被化掉的雪水太红了，太浓稠了，真的就是血吗？小三日继续忍受着痛苦，带着这些疑问，也没忘记看那盘着身子飘在识海上空的黄金巨龙。

    一道龙息从它嘴里喷出。黄金巨龙的双眼和小三日的双眼就对上了。

    黄金巨龙的眼睛是白色的。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他能感受得到任何东西。

    你的双眼不是你的双眼，你的身体不是你的身体。

    陆离，百年之后，我又要为你走一趟黄泉了。

    小三日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条巨龙，突然觉得很悲伤。似曾相识，却从未认识。这么威莽的身躯，在他眼里，居然是那么可怜。

    “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瞧瞧这个世界。”

    巨龙开口说话了，带着宠溺，带着悲伤。

    小三日望着他，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就像刚才的中年男人，眼前的巨龙也不会告诉他任何信息，但他能感觉得到，他是善意的。可是，看着他，他真的很悲伤。

    身子动了一下，小手在泥地了抠了一下，他睁开眼睛，他看见，身在血污的他那么鲜活，但周围的世界却是黑白的，枯索的，万物凋零，满目苍凉。

    这里不是仙人谷，这里不是西陵。他不知道他看到的世界是那个地方，这样炎凉的世界，他承受着它的厚重。

    又几息时间过去了。小三日闭上了眼睛。

    “陆离，你看到了什么？”巨龙静静地看着他，问道。

    小三日沉默，“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你看到的地方就是你的将来。可我们不愿意你看到的将来是不好的。”

    “你要记住，这都可以改变。我们在等你去改变。”

    “为什么是我？”小三日问道

    “我不能告诉你，但我能告诉你我的身份，我是你的龙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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