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滚滚的沙尘中,温灼看到了一个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形容的怪物。
那怪物只有两条腿,但是在他的躯干上却有无数个脑袋。单从面孔看,那些脑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都已经皂化。
这些头颅,一个个张着空洞的双眼,挣扎着从那怪物的体内冒出来,腐烂残缺的嘴一开一合,发出干涩的尖叫。
只见那怪物身躯一震,唤来夹杂着恶臭的妖风。
“交出玄女石!”那声音好像由无数道声线汇成,嘈杂又刺耳。
霍梓玲一听这怪物提及玄女石,赶忙捂住了胸前的项链。温灼是不懂啥叫玄女石,但霍梓玲这个动作就等于不打自招了。
那怪物虽然长得恶心,但他显然也并不脑残。一看霍梓玲应声捂胸,那怪物抬手就照着霍梓玲拍去。
刚才还处于‘hold住全场’状态的霍梓玲,一看那怪物居然率先对自己发起攻击,直接在电光火石间——吓懵逼了。
“握草!”
温灼大吼一声,用了吃奶的劲一个飞扑抱着霍梓玲滚到了一旁。也是运气好,两人身旁就是一处小山坡,一通翻滚后两人便跟那怪物拉开了一些距离。
然而,还不等温灼站直,霍梓玲就抱着小腿哼哼唧唧起来。
“我的腿!我的腿好疼!”
温灼瞥了霍梓玲的裙摆一眼,的确隐约有鲜血渗出。可是,流一点血总比留一个头要好吧!至少,她温灼可不想成为那群死人头中的一个!
“你回家再作!”温灼一把将霍梓玲拽了起来,喝道“你不是会法术吗!快使出来啊!”
可惜,她话音未落,一股恶臭就从天而降。巨大的轰鸣声中,温灼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阵猛烈的气流狠狠弹开,随后重重砸在山石上。胸腔中涌起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还来不及忍耐便破口而出。
零星鲜红跌落在泥土中,温灼亦是头晕目眩。她觉得自己离被打死只剩下一步之遥了,但很奇怪,此时此刻更令她关注的却是几步开外的场景。
面色惨白的霍梓玲倚着一棵大树软瘫在地,那怪物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如同俯视一只待宰羔羊。
温灼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霍梓玲死这儿了,那么赤梁国也就要亡了。
温灼闭上眼,她现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无边的黑暗中,宗肃温柔的笑脸如同一缕飘渺的水雾,若隐若现。
“温姑娘,宗某今日愿意冒着大不敬之罪将你带出宫,绝无怨怼……祭司大人身系赤梁国千万子民……宗某今日将祭司大人的安危交给温姑娘,温姑娘可否承诺,他日不论遭遇何种险境,一定竭尽全力,保祭司大人安危?”
“竭尽……全力……”温灼费力的喘息着,嘴角却扬起一道若有似无的笑。
灵蛇杖跌落在泥土中,霍梓玲则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那怪物吐着恶臭的气息,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没有这样狼狈过。这里没有宗肃,没有幻狼,没有任何人可以救她。这刀俎鱼肉的滋味儿,她今天算是亲身体验了。当那怪物杀手高举,霍梓玲绝望的尖叫也霎时响彻山谷。
“啊——!”
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肆意弥漫,可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许久,霍梓玲终于怯怯的抬起头,她看见一个人影立在自己身前。暗红色的鲜血,还在不断的从半空中飞溅到地上,怪物的五指几乎齐根没入那人的胸口。
“温、温灼……”霍梓玲颤抖着叫出了这个名字。
是的。此时此刻,挡在她身前的人正是温灼。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甚至从来没有纳入过求救范围的人。
温灼这会儿已经全然听不见声音了,如果非要找个词来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所作所为,她觉得这次应该用‘丧心病狂’。
她忘记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拖着半条命奔到了霍梓玲跟前,也忘记这个怪物是怎样恶狠狠的将手指捅入她的胸口。只是现在,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无论是疼痛或者害怕。
或许,人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就会变得无所畏惧。温灼笑了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污。
猛然间,她的十指如铁一般扼住了那怪物的手臂!那怪物显然没有想到,濒死之人居然有这样大的力气。它下意识的抖动起手臂,想从温灼的掌中脱开!
然而一切不过是徒劳。就在那怪物发力挣扎的一霎那,温灼突然瞪大了双眼,紧接着便是一声暴喝!她的手腕处霎时金光大做,数道金光快速的汇聚成一个金色的屏障,从温灼的四周开始,逐渐扩大。
“怎、怎么回事!”那怪物得见此景,更加惊慌,用尽全力想要逃脱。但被温灼握住的手却如同被寒铁铐住一样根本动弹不得,金色的光芒眨眼便将它吞噬。它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在金色的光芒中化作了粉末。
天地终归平静,怪物也化作尘土。温灼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她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从小到大每次生病她都会梦到这样的场景。那是一条没有灯火的走廊,漆黑又漫长。她费力的奔跑着,可无论她跑多远,跑多久,那条走廊却永远没有尽头。
等温灼再次睁眼时,柳星儿正守在她身旁。
“你醒了?”看着温灼睁眼,柳星儿脸上有了笑意。
“我在哪里?”温灼缓缓坐起身来,四下看了看。
这是一座似乎空置许久的小屋,四个墙角都挂满了蛛网。陈旧又狭窄,除了一张快散架的木床之外,还堆放着不少成捆的木柴。不像住人的地方,倒像是柴房。
“这是护林人栖身的山屋,宗大哥已经布下了结界,很安全,你放心。”柳星儿给温灼端来了一杯水。
温灼喝了一口水,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温灼讶异的看着柳星儿,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睡上半个月。
“是呀。怎么了?”柳星儿看着温灼,眼里满是疑惑。
“星儿!祭司大人发烧了!你快去看看!”幻狼的声音自门外乍起,紧接着木门就被人粗暴的推开,一个金发少年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你醒了?”幻狼看到坐在床上的温灼先是有些诧异,但很快又换上了鄙夷的神色“哼!若不是你,祭司大人也不会伤得这么重!算了算了,真是个百无一用的草包!”
语毕,幻狼又看向柳星儿,催促道“快,别磨蹭了!”
“等等!”温灼喝止了柳星儿的动作,转而将目光投向幻狼,沉声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幻狼冷笑了一声“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这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祭司大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全身是伤。你倒是醒了,她还躺在床上呢!”
“她保护我?”温灼冷笑了一声“明明是我替她挡架!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弄成这样?!”
“弄成哪样?”幻狼看着温灼,脸上的表情愈发刺人“我和宗大哥找到你们的时候,祭司大人已是奄奄一息,而你,不过是吓晕罢了。”
“吓晕?”温灼狐疑的看了幻狼一眼,转而又望向柳星儿。
柳星儿见状,只能踟躇道“你的身上确实没什么外伤。”
“不可能!”温灼一下将被子掀开,伸手探入衣领,大大咧咧的在胸前搜寻起来。
幻狼显然是吃不消温灼这般架势,立马红着脸转过身去,嘴里还不忘骂道“真是寡廉鲜耻!”
“怎么会这样?!”胡乱摸索一通后,温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风中凌乱了。她身上所有的伤口全都不见了,除了衣服有几处蹭破之外,连擦伤都没有“我身上的伤口怎么会一下子都不见了呢?”
“我看你是大梦未醒!”在幻狼看来,温灼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给自己的无用找借口。他没好气的呛了温灼一句,拉着柳星儿便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
隔壁的小屋显然要比温灼呆的那间环境好多了。不仅宽敞,而且还燃上了炉火。霍梓玲正躺在床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宗肃坐在一旁,脸上写满了担忧。
“宗大哥!星儿来了!”幻狼拉着柳星儿进屋,温灼则跟在两人身后。她想解开心中的疑团,但她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期望霍梓玲会说出实情,那是不可能的!
“好,快为祭司大人诊治吧。”宗肃还是那样淡淡的口气。只是,当他的视线掠过温灼时,神色竟是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常态。
待柳星儿在榻前坐好,宗肃这才回首对温灼说道“温姑娘醒了?没事就好。”
看见宗肃,温灼的心是愈发急躁。她可以冷眼看着霍梓玲扯谎,她可以忍受幻狼的冷嘲热讽,但她却不希望在宗肃的心中对自己存有一丝一毫的误会。
“宗、宗大哥!你找到我的时候,我身上真的一点伤痕都没有吗?”温灼觉得自己的问题既可笑又愚蠢,但她又无比迫切的想要从宗肃口中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她本该庆幸自己再一次死里逃生,即使她并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能让她毫发无伤的醒来。但现在,她却像个疯子一样去问每一个人,只求有个人能够见证她身上的伤痕。
因为,只有伤口才能证明,她曾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去守住对宗肃许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