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道阴修 第四章:乌鸦与碳

    离开生死殿，伺墨小鬼不住地打量着洛尘，惊疑不定地问道：“你真不是地藏分神？”

    “我名洛尘，不过是一介新亡的俗人。为何能与地藏王此等名彻天下的大神通者扯上关联？”

    初临生死殿的时候，由于仓促，加上心情紧张，洛尘还没能好好地端详过这个专司人界生死，赏善罚恶，接引超生之处的威武雄风。

    此刻压在他心头的俗务得以舒解，留在冥府的宿愿也能够如愿，不由心情大好起来，一边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着周围的殿宇建筑，一边随口反问道：“为何你与判官大人均有此一问？莫不是我与地藏王有什么特殊的相似之处？”

    作为冥府于世人面前展示其威严与权势的第一殿，鬼判大殿果然气派，庄重大方，霸气而不张扬，古朴又不呆板。代表次高级别的重檐歇山顶式殿顶；蹲伏在屋脊两侧怒目圆睁的神兽獬豸；舒展深远如同巨鹏展翅，欲飞还停的飞檐；檐下层层密集，角梁深深却看不出任何雕琢痕迹的斗栱；祥云缭绕，群龙戏珠的八棱磨浅雕龙柱；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怒涛图案的门窗……

    每一个细节都让洛尘看的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叫我执笔吧”

    伺墨小鬼简单自我介绍一句后，笑着对洛尘解释道：“相似之处倒没有，就是你的言语与年龄大不相符，瞧着你这张幼稚的小脸和一副发育不足的小身板，想来至多不过十七八岁上下，连毛都未长齐全，竟也能说出如此发鬼深思的一番道理来，着实令大人和我不能置信，而冥府之中只有地藏王的万念真阴分神卑鄙无耻淫贱大神通能够千变万化，兼且这老贼还是个惯犯，常化作不同身份调戏狎弄众伙，因而心生质疑。”

    同时向洛尘打了个手势，示意往这边行。

    将洛尘左顾右盼一副流连惊叹的初哥模样尽收眼底，但更多还是受到生死殿上洛尘不畏强权，舍己为父的行为所影响，执笔内心深处对洛尘有种莫名的亲切和信任感，此刻毫不犹豫就选择相信洛尘，并不加掩饰地将心中所想尽数吐露出来。

    洛尘“哦”一声恍然大悟，有些意外为世人代代传诵及无限敬仰的地藏王竟有如此恶趣味，更没想到这只面色白净无暇，五官立体却整体流畅柔和，有着一双细秀的凤眼和温煦笑容，让他第一眼感觉除了有点贫血很是温文尔雅的小鬼，居然是个腹黑，收回目光意外地看着执笔道：“你毛长全了？看起来比我还年少，说话却这般老成。”

    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句话也算是默许了毛未长全的事实。至于地藏王的恶趣味，却是直接就忽略掉。

    洛尘生前就不是一个喜欢胡乱八卦的人。

    执笔一拍胸脯，竖起大拇指，铿锵有力道：“不止齐全，还很茂盛，哥哥我好歹也九千三百岁有余，你若不信，择日让你验明正身。”

    “什么？”洛尘大惊失色道：“九千多年的老不死还能保持得这般水嫩，你是夺了人舍？还是披着一层人皮？”暗付难怪这家伙看着青涩，却散发股莫名的垂熟气息。

    “这里是冥界，请不要带着世俗的眼光看待这里的一切好吗。”

    执笔没好气道：“要知道冥界众生容貌变化的速度极缓，几近人界生灵的千分之一，而地狱道乃三界中至阴至邪之地，只适合幽鬼精怪和恶鬼僵尸等恶鬼道众生居存，凡俗血肉皮瓤于此不消几时便将变作腐尸，再不几时即化作一滩污水，即便夺来又有何用？更不消说我等阴司鬼吏轻易无法去往人界夺灵舍慑人命，否则就算无惧人界修士的诛伐，冥府也决计不会轻饶。

    当然，你若说是夺了恶鬼舍，披着恶鬼皮倒还合符逻辑。只是恶鬼道的低等雄性生物个个丑陋不堪，令鬼作呕，以哥哥我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美好模样，需要夺恶鬼舍披恶鬼皮吗？真是没见地，我鄙视你！”

    见洛尘还愣在原地，执笔上前揽过洛尘的肩头，搂着他往前，边走边满不在意道：“你初来乍到不明白其中鬼情世故自是再正常不过，此刻我也无需多说，过不多时你自明了。哥哥我也就是暂时在你面前得瑟得瑟，身边几个猪朋狗友又哪个不是看起来一脸鲜肉，骨子里却其实都是混了几有万年的老逼货色，改日一一介绍你相识。

    可即便如此，我们这些小鬼也只能算是冥府最低贱最弱势的一群卒子，相较那些已经存在了数百万年的冥府高层，简直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年岁什么的，当你踏上冥道阴修之路，就会发现都是浮云。哥哥我虽然没什么天赋，修炼了九千多年才堪堪突破化灵境。但我看好你，以你资质，相信不用百万年便能重塑真阴，证道涅槃，成为一名真正的修道者。

    到那时，你就能最大程度地缓慢时光岁月对你的侵蚀，千年如一日，或许再过个百万年，回过头来你就会发现哥哥我只能迈着一双老腿跟在你屁股后边吃尘了。”

    执笔的最后一句话看似在贬低自己抬高洛尘，但洛尘从中感受不到半点妄自菲薄的意思，加上其自来熟的性格和亲切的举动，心中顿时大生好感，微微一笑，好奇问道：“真阴是什么？竟能如此化腐朽为神奇。”

    “不是什么，用世俗的话说就是肉体，属于涅槃阴修者的肉体。”

    执笔言简意赅，加快步伐：“走吧，区区一座鬼判殿有什么好看的，能让你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哥哥我带你去一个视野更开阔的好地方，让你认真见识下我大冥府的威风。”

    ……

    冥府所有的建筑都是依着沃燋山地势的自然走向垒砌而成，严整开朗，宏伟壮阔。与顶头上空看似抬手可触的血色冥日交相呼应，有横空出世，气贯苍穹之势，将冥府于地狱道至高无上的地位和统领整个冥界的威严宣泄得淋漓尽致。

    沃燋山主峰正面朝着忘川湖方向是冥府十殿阎王，六案功曹及四大判官朝政办事的地方，山脚下一座四角飞檐，楼亭样式的山门静静耸立，远远望去，黝黑的门背就好似一个能够吞噬万物的四方黑洞，无形透露着空阔如宇，古意苍茫的深幽感觉。

    来时，由于造型奇特，洛尘曾特别留意过那座门楼，因而得知此门名曰“三重罗生门”。

    门楼后方是一条蜿蜒向上，全长怕是不下千丈的黑石阶梯，阶梯两侧一派古树狰狞、繁荫蔽日。

    黑石阶梯从山脚直通山顶，却并非连贯，中间被十座由同样石材砌成的，数米高的巨型长形基台均分成十截，使得整个阶梯看起来又像是一个十层大台阶。而为外界所称道的地狱十殿便自下而上，依次分别建立在每一层基台上，大殿居中，两侧偏殿整齐而对称，清一色由灰色琉璃的四角攒尖大屋顶，暗红的雕龙石柱和木制雕刻门窗构成。

    除了地狱十殿，还有一座大殿高高在上，便是诸王用于权商要事和举行冥府重大典礼的森罗大殿。

    偌大宫殿完全不受丝毫重力，森然漂浮矗立在沃燋山上空，遥望血海，俯瞰新死、枉死、丰都三城。造型雄浑，众多不规则的屋角层层叠叠，气势非凡。檐部的翘角直指苍天，尽诉九天之下唯我独尊。正门顶一漆黑红边大匾，无论隔多远都能清楚看见“森罗大殿”四字赫然其中，龙走蛇游，爽健有力却不失粗犷豪放，也不知被施展了哪种神通术法。

    主峰背面有重重府院被蜿蜒曲折的长廊走道连成一体，隐约可见其中错落布置有园庭、馆榭和草木山石等，为各司府公务和歇息之处。

    府院再往后的连绵群山则是诸王及阴司府吏的居所，眺眼望去风格不一的各式宅第、官舍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俱都依山就势，形成单独看去悠然自得别具韵味，整体望着又不失协调的奇丽景观……

    洛尘二鬼此刻正站在通往掌职司的一个廊道平台上，这里地势豁朗，视野极为开阔，站在栏边放眼望去雄奇壮丽尽收眼底。

    洛尘完全没有想到被红色光芒笼罩，仿佛覆上一层血色薄膜的地狱也能见到如此磅礴卓绝的景致，一时间也是醉了。

    “这边风景独好！”

    见洛尘看得如痴如醉，执笔得意道：“怎么样，就算比之天上宫阙，人间帝苑也丝毫不落下风吧？”

    “虽然没有见过宫阙帝苑是什么样，但眼前所见确是壮丽无比！”洛尘心不在焉道：“想不到地狱也能有如此磅礴的气象，全然不似生前所闻的那般阴森可恐。”

    执笔闻言嗤笑一声，柔美的面容顷刻转为阴沉，意味深长地对着洛尘缓缓道：“不，凡俗之所以将地狱描述的那般不堪并非世人无知，而是因为彼此站在不同的视界，你我此刻站在这里看到的尽是冥府的风光之处，你有如此想法自然不足为奇。

    殊不知冥界是个代表死亡和邪恶，绝对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地狱道如是，恶鬼道更如是。恶鬼道无需多言，那里不受人情道义的束缚，只要不畏因果报应，可以为所欲为仗势逞恶。

    至于地狱道，首先这里本身就是一间审判所，一处牢笼，非大善大德者的最佳栖身之所；其次地狱道有十八层地狱，表面上看里边的所有酷刑都是为罚恶所设，但说到底还是为弱者而准备，常言道杀一人为罪，杀万人成雄，杀得百万人便为雄中雄。正是那些不上不下的罪人、弱者才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倘若他们能杀成雄，杀成雄中雄，便能不受地狱折磨，前往恶鬼道或修罗道寻找更广阔更残酷的强者天地。因此在那些凡俗弱流眼中，这里自然阴森可恐，叫他们闻风丧胆，避之不及。即便是冥府内部，如果地位卑下，实力又不够强横，也永远只能苟存于最低等最下流的阴暗角落，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永远抹刹在三道六界之外。

    既然你选择于冥府躲避世间苦难已成事实，我此刻不好再说什么，但我必须提醒你，千万谨记我此刻说的这番话，别让眼前的美好蒙蔽了你的警觉，否则追悔莫及！”

    “受教了”

    洛尘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执笔深黑精亮的眼眸，轻轻道：“生前即便没能亲眼得见地狱如此美好的一面我便已经心定意决，更勿论此时。只是我原本还道人心隔肚皮，地狱再可怕也比不过人心可怕，再阴暗也不比人心阴暗，至少在这里善与恶，是与非界限分明。此刻多亏执笔兄提点，看来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不是乌鸦一般黑”执笔面色缓和，打趣道：“而是乌鸦笑碳黑。”

    二鬼相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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