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道阴修 第九章:黄泉路上无归途下

    朝女魂方向撇了撇嘴，洛尘微微一笑道：“夜子受命前往丰都城处理件急事，暂时抽不开身，所以让我过来替他处理一二。”

    执勤鬼卒眼睛滴溜一转，便已心领神会，顿时没口子大赞道：“洛哥果然慧眼如炬，一眼便能从那么多的魂影中揪出正角儿来。这要换做是我，估计把眼看到瞎，都未必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我对洛哥的敬仰真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此执勤鬼卒姓韦名宝，绰号小宝，是个头脑敏捷、口齿伶俐的机灵鬼，秉着见风使舵，点赞不要钱，吹捧不要命的讨好原则，不仅在殊途三关基层中混得有声有色、左右逢源，还深受夜修的器重。

    “少来”洛尘闻言没好气道：“如此显眼都辨识不出，除非我瞎。”

    “洛哥谦虚了”小宝面不改色地再接再励：“依我之见，洛哥根本连辨都未曾一辨，就直接一眼识出，不仅慧眼如炬，还很洞察秋毫。”

    令洛尘忍俊不禁，笑骂道：“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你倒是能掰，我看若是将这两词拼凑起来，曰‘洞察如炬’，用你身上最是贴切不过。”

    “洛哥过奖了！”

    小宝嘻嘻一笑，这才收起笑容，语气转为恭敬地道：“既然如此，那这里就交托洛哥处理了，我这就领着一批幽魂前往新死城报道凉快去，近些时日人界实在太乱，时刻都有大量逝者于此转世投生，方才已经耽搁不少时候，再不及时疏散，很快就要魂满为患了。”

    要说小宝最厉害的还是他恰到好处，收发自如的马屁造诣，往往见好就收，给听者一种不似做作，如沐春风的舒爽感受。

    洛尘点头道：“你去忙吧，我自会处理。”

    小宝施礼告退，领着一批幽魂渐渐朦胧在迷雾深处。

    认真寻思了一下，洛尘决定还是不要唐突地惊扰这份宁静，于是轻轻行至女魂身后旁侧不远处，不动声色地陪着她端详碑石上用四种不同文字刻下的，早就烂熟于心的简短说明。

    一鬼一魂就这么默默地静立在暧昧的气氛中。

    藏匿在花海中的两只精怪早在第一眼发现洛尘的时候，就已经明了洛尘于此的用意，此刻亦未有任何反应，虽然洛尘手中执有夜修转交给他的镣铐。

    洛尘或许不知，在冥府中，除了十殿阎罗和地藏王，自己是首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入曼珠与沙华二只精怪的法眼，并得她们欣赏和认可的小鬼。不为别的，就为洛尘出于至诚的善举，为他那颗能够体恤众生不易的赤子丹心。

    但洛尘相信，只要自己没有恶意，两只精怪是不会难为自己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洛尘闲望彼岸花海时，心中就有一种难以言状，微乎其微的悸动，像是在为曾经的历程而感慨，又像是在为眼前的际遇而叹息，仿佛自己在相当遥远的过去，与她们曾有过一段花开花谢的回忆……

    直过了许久，

    “生死两殊途，黄泉无归路；万载千秋梦，一场阴阳渡。”

    女魂喃喃念道，扭头看向洛尘：“很好的感悟呢，可知是谁人所作？”

    清丽的面庞虽不惊艳，却很温婉可人，有一种秀外慧中的纯洁气息，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唯一可惜的是，那双本该是柔情似水的双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哀伤与无助。

    “谁人所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之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非人力所能违抗。”

    洛尘刻意无视女魂眸中的哀伤，缓缓责问道：“你明知阴阳殊离，黄泉路上无归途，唯有因循大道，转世重生才是正途，又为何执念往昔，悖道而行？”

    “非我不愿，实乃情非得已。”

    女魂泫然欲泣，微微哽咽道：“我与小妹自幼父母双亡，相依为命。此番为了躲避战乱背井离乡，哪曾想还未寻到安身之处，我便因积劳成疾先一步而去，剩下不满十周的小妹一人孤苦伶仃留存于世，无依无靠，叫我牵肠挂肚，着实无法释怀。所以只望能够回去最后看一眼小妹，便可此生无憾，安心转世。”

    “无论理由为何”洛尘不为所动，冷淡道：“我劝你还是打消此等自私的念想，随我一并前往冥府报到，静候下一世轮回转生。”

    “我不过是担心小妹处境，何来自私一说？”女魂一怔，显然料想不到自己的境遇非但得不到洛尘的同情和理解，反倒招来他苛刻的指责。

    洛尘冷淡再道：“执念之所以被称之为执念，正是因为对某事某物的极度执着而生出坚定不移的念头。既然你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你小妹，不惜悖道而行也要恃机潜回再看一眼，这说明你极度在乎小妹此刻的处境，如此，看一眼又能有何作为？说是自私一点都不为过。”

    “愿闻其详！”

    女魂依然不解其意，眉头轻蹙，眸间不觉多出一丝疑惑，少却几许哀伤。

    哦，还能听得说劝，尚算理智。

    寥寥数字落入耳中，洛尘眼前一亮，悄然舒缓口气。

    他还真担心对方丧失理智，宁顽不化。若果真如此，有曼珠与沙华二只精怪从旁作梗，自己又无法用强，唯好将事情呈报给阎罗天子，交由天子定夺，以至于小事闹大，最终于彼于此都不好过。

    理了理思绪，洛尘娓娓道：“若真遂你所愿，若你小妹此时此刻已然渡过难关，这一眼自然能够让你了却牵挂，安心投生。可你有没有想过，由于你触犯冥府律法，事后非但无法安然转世，还得被打入孽镜地狱受酷刑责罚，这对你来说也许无怨无悔，那么你小妹呢？她是否能坦然接受？是否也愿意你为她如此受罪？

    你没有，你只自私地考虑了自己的感受。我敢十分肯定，依着你姐妹二人的一往情深，她甘愿自己随你一并结束此生，也不愿你为她死后仍不得善果。

    而若你小妹此时此刻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中，那么即便让你看到最后一眼，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与事端罢了。非但如此，你极有可能还会不顾先前所言‘只看一眼’，会想方设法地多留在她身边哪怕只有一刻，最好莫过于能默默陪伴着她一并渡过难关。可你又有没有想过，冥府将如何待你？会否让你如此任性而为？

    没有，你还是没有。你只是自私地觉得自己情有可原，于情于理都应该受到同情与谅解，却不知世间比你痛苦更甚之人数不胜数，凭什么就你可以破例？更别提籍由你的任性，说不得还将连累到你小妹。

    正所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不为你而存，却由你而生。今日你为小妹种下因缘，来日小妹必还你果报。至于是何种果报，于她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无从知晓。

    这么说，你可明白？”

    番话宛如惊雷，在女魂心间最柔软深处猛地炸响，震得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愈显惨淡，眸中黯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惊惶与后怕。

    眼瞅自己的苦口婆心收到良好的效果，洛尘正打算乘胜追击，彻底断去对方的痴心念想。

    女魂却突然蹲下，双手捂着脸轻声哭泣起来，晶莹的魂泪从眼中流出，顺着指间流淌，滴落在地，激起阵阵涟漪在洛尘心间荡漾。

    也罢，想哭就尽情的哭吧！

    失落的时候，能哭出来至少说明心还未死，不像当初的自己，连半点想哭的心情都没有。

    洛尘默默地看着女魂，暗自叹息。

    良久，待女魂情绪稍有缓和，洛尘一改先前的冷淡，柔声劝慰道：“且安心随我去吧，要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相信你小妹自有她的福分，无须你于此牵肠挂肚。”

    见女魂泪眼婆娑地巴望着自己，心中似乎仍有芥蒂，洛尘只好再劝：“天冥一天人间一年，这话虽有些夸张成分在内，但也绝非信口开河。依此推算，如你小妹熬不过此劫，也该于此与你重逢。既然不见其魂，兴许她已找到好的依托。凡事多往好处想，否则就容易陷入泥沼之中无能自拔，苦不堪言。至不济，你可以留在新死城内静候其音，怎么也好过在这里空悲切。你看这样可好？”

    女魂终于被说服，抽泣着起身，臻首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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