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在九阳分会三楼里,在一张水晶雕刻的桌子旁,在精美的紫檀木椅中,看着对面款款坐下的东方紫懿,她的举止格外优雅,但并没有让云墨感到赏心悦目,反而让他的心警惕了起来。
当年他十二岁在天胤皇宫看到过如此姿态,公主的姿态。他知道他面前有着一头火红发丝的美人,应该是玄阳皇朝的一位公主殿下,但是他与玄阳皇朝素无交集。
“自先生在天胤皇朝一展风采,算到如今已有两年了。”东方紫懿朝着他温和一笑,用一双明媚的眼睛不避嫌地望着他。
云墨没有接话,只是回以微微一笑,然后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区区在下,一介山民,殿下何必恭维,有话但讲无妨。”
东方紫懿的笑容微凝,但只是眨眼间她就恢复了正常,香兰似的笑脸不减明媚:“既然先生喜欢快人快语,那紫懿也就直说了。邀先生一谈,是想邀请令师到我皇朝作客。”
云墨心中一动,他的师兄就在今天中午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只知道师尊去北天海是为了找玄素涛前辈,但他不明白其中的原因,而今玄阳皇朝的人盯上了他的师尊,怕是不简单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东方紫懿将水晶桌上的白玉茶杯端起,红唇微开饮了一口,然后优雅地放下茶杯,一脸微笑说道:“父皇与太上道尊多年未见,很是想念,而我朝半月后将召开立储大典,太子哥哥素来仰慕太上神通,便想拜在道尊门下。”
“实不相瞒,月前师尊出发去了西州。”云墨的语气表情平静自然,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假。
东方紫懿点头不再多言,似乎相信了云墨的说辞。
“先生前来九阳分会是想购买何物?”她展颜一笑,明珠的光芒洒落在她的笑颜上,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云墨的心微微荡漾,当下眼观鼻,鼻观心,满脸沉稳地点头说道:“我想购买一柄长剑。”
在东方紫懿的吩咐下,一名仆从取来三柄长剑放在了水晶桌上。
左边的一柄长剑,银光凄冷,散发一股慑人心魄的杀气,这是一柄杀过生灵的剑。
右边的一柄长剑,剑身薄如蚕翼,湛蓝美丽,犹如一片长长的芦苇叶,而中间的却是一柄没开锋的长剑,黝黑敦实,仅仅看上一眼,便能感受到此剑的沉重。
云墨瞥了一眼左右边上的长剑,而后将他的目光投注在了中间的那柄剑上,稍待片刻后说道:“中间这柄剑的材质极佳,只是落于庸人之手,着实可惜了。”
一般的修者见了这样的三柄长剑,只怕早已压制不住心底的贪欲而出手强夺,但云墨不同,他自幼与儒门三大名锋之一的贯之相伴,于赏剑一道拥有颇高的眼界。
公主殿下身后仆从的脸上闪过一丝嘲弄,在他看来,云墨虽然跟随太上道尊修行,但到底只是终年幽居在深山老林里的少年郎,哪里会懂得如何赏剑呢?
他忍不住朝云墨喊道:“在下欧震撼,是习剑之人,亦为铸剑之人,依在下看来,此三剑均是不可多得上品兵刃,阁下的口气未免大了些吧?”
自信的笑容爬上了云墨的脸颊,他伸手握住右边那柄薄如蝉翼的长剑,腕微动,长剑如龙蛇,绕他周身盘旋三圈,蓦然,一剑朝天刺出。
锃……一道清亮的剑吟在厅内响起,悠远绵长,经久不息,让在场的人倍感苍茫旷达,就如同一曲天籁。
“好听!”云墨身后俏生生站立的雅儿赞道,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她嘴里散出。
不过,随后她弯弯的柳叶眉微微皱了起来,用素白的双手捏了捏俊俏的下颌,嘴里轻轻地嘟嚷,“好听是好听,就是……就是……哎呀,我也说不上来,有点乱。”
旁边欧震撼在见到云墨挥剑的姿态后,他的脸就阴沉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尊贵的公主殿下,则是在紫檀木椅上安静坐着,她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而去,似乎被刚才的锃鸣声给吓走了,黑白分明的瞳仁,美丽却又寒冷,仿佛冬雪夜晚的一轮明月。
看到云墨翩若惊鸿的挥剑姿态,她想到了三百年前那个重创父皇的剑者,那个在神州极北的千里冰原中一剑拔起百里冰城的剑者,那个如今割据一方傲视神州,乃至天下的剑者。当年神州的人尊他为剑圣,皆不直呼他的名讳剑无悔,久而久之,世上的人便淡忘了他的名字。
她的父皇号称南狂阳,十八年前,一式五阳焚岳,将太学宫大儒陈季常化为尘埃,将名剑贯之打落凡尘,将天南城外的百里荒地熔为黑土。
那一天,她的父皇留下一句豪言壮语。
天无二照,唯我狂阳,鼎天不坠,苍穹不摇。
她父皇的名字叫东方苍穹,而苍穹就是天的意思。
作为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她知道父亲是多么骄傲的人,甚至不容许哪怕只是一次的失败,所以她的父皇在三百年前的一败后,对剑圣一直耿耿于怀,虽然她不曾去过天剑冰城,更不曾看到过剑圣,但是对剑圣与剑圣的天剑冰城,她心中都有一股不可遏制的厌恶感。
而今这名为云墨的少年人,竟然学到剑圣的独门相剑绝艺——问剑孤鸣,期间意味不言而喻,他传承了剑圣的部分绝学。
两年前,因为天胤皇朝的倾世一局,她对他生出的一点好感,犹如薄冰一般,在厌恶的火焰中瞬间消融殆尽了。
然而,她的厌恶,她的怒,甚至连她生起这些情绪的缘故,云墨并不在乎。
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上佳的宝剑所发出的锃鸣,犹如玉碎一样清亮,犹如凤凰的啼鸣一样悠远空灵。”
他指着手中那病薄如蚕翼的剑,继续侃侃而谈:“此剑发出的锃鸣,虽然清亮悠远,但夹杂的不和谐音色是无法掩盖的,这是因为铸造此剑的材质太差,只是普通的精钢而已,若非铸剑者技艺精湛,此剑着实不堪入目。”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欧震撼:“天下三大铸剑家族中,铸城欧氏,铸术精湛,乃为天下第一,云某大胆猜想,此剑当是欧氏家族所铸。”
“过誉了。”欧震撼脸上殊无笑意,他直直盯着面前的少年,冷声问道,“你是冰城剑圣的传人?”
云墨将薄如蚕翼的长剑放在水晶桌上,然后笑着说道:“剑圣名响天下,但我并非他的传人,甚至素未蒙面。”
“那你所施展的问剑孤鸣又该作何解释?”欧震撼严厉质问,仿佛公堂上的官老爷。
虽然云墨生性喜好自由,一向闲云野鹤惯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的性子已经随和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
“大胆,你敢如此对我家公子讲话?”
不曾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道清亮的呵斥声就在他的身后响起了。
只见雅儿杏眼瞪圆,一脸怒容。
“你是谁?你是玄阳皇朝的皇子?还是天胤皇朝的天不孤太子?又或者是日月神教的华阳公子?不过一个仆从罢了,竟然在这里开口质问我家公子,没看见你主子都没开口说话吗?你家里的大人是怎么教你做事的?”
她的话仿佛天上倾盆落下的大雨,既快且急,让人难以招架。
“我……我……”欧震撼气得说不出话来,不怎宽阔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就好像是一台鼓风机。
“我什么我,连说话都不会,弱智!”雅儿轻蔑地白了他一眼。
欧震撼双眼充血,他用一片赤红的眼睛恶狠狠瞪着雅儿,仿佛扑杀猎物前的一匹野狼。
“贱婢,去死!”
欧震撼悍然出手,一掌拍向雅儿,将雅儿吓得双眼紧闭,粉面发白,浑身瑟缩,似乎十分害怕,然而她的眼瞳深处却藏着一抹别样的意味。
云墨早有防备,只见他不避不闪,毫无花哨的一拳击在对方掌心。
拳掌相碰,发出一声轻响,欧震撼踉跄着向后连退了数步,而云墨则原地不动,似生根落地的大树,双方高下立判。
“公……公子,你没事吧?”身后的雅儿貌似颤声问道,她伸着素白的小手拍了拍起伏不止的胸膛。
云墨背对着她,笑道:“放心,我没事。”
云墨轻扭了下手腕,一脸淡笑地看着欧震撼:“相比你的脾气,你的本事当得起微末二字了。”
虽然欧震撼刚才的含恨一击没有伤着他,但是手腕依然被冲击得发痛。
欧震撼浑身颤抖,他抿着唇,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云墨。鲜血从他右臂的皮肤上渗出,将黑色的袖口打湿了一片。
方才云墨正面的一拳将他右臂的骨头打折了多处,让他再没了出手的能力。
冷眼旁观的东方紫懿一拍桌子,坚硬的水晶桌竟然被她洁白的手掌拍出丝丝裂纹,她微怒说道:“你下手太重了些吧?”
“我给你讲个故事。”云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东方紫懿冷冷看着他,不置可否。
“我居住的晓峰山山脚下有两个村子,其中一个村子姓王,另外一个村子姓李,有一天,王村家的闺女路过李村时,被村子里李婆婆家的凶恶的看门狗咬了,事后王村的人去找李村的人索赔,然而李婆婆拒不承认,又因这里是李村的地头,王村的人怕闹出事来,最后不了了之。”云墨自顾自地说着,视对面的公主殿下如无物。
“然而有一天,李婆婆牵着她的狗路过王村时,王村的年轻人并没为难她,只是将那只凶恶的黑狗给打死了,后来李村的人前来与王村的人理论,王村人也学李村的人,他们众口一词,拒不承认,最后同样不了了之。”
“这里是王村,而不是李村,养的狗不好是会被人宰了的。”云墨冷笑说道,“而且李婆婆总是要回李村的,若路上遇见些不长眼的山贼匪徒,出了事可是说不到王村身上的。”
他顿了顿,淡淡地问了一句:“李婆婆,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