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齐凰认识肥鸡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极其怕冷的先生在屋里围着暖炉打坐,齐凰心里不安稳,痒痒的总觉得有个声音说这次保准能逃得出去,便趁着先生终于闭紧了眼睛,呼吸逐渐平稳之时,瞅准了踮着脚一步步向院门挪着,“还有一步,还有一步,就可以逃开那老妖怪了!”齐凰的心脏跳得厉害,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头顶上空传来一声从未听过的古怪声音,“齐凰齐凰,齐凰逃跑啦逃跑啦。”齐凰抬头看到一只蓝得碍眼的鸟叽叽喳喳地喊叫。随手脱了鞋就要扔过去。
谁知漫天风雪忽地齐聚将自己埋了个严严实实,“待雪化你自然就出来了。”听到男人的话齐凰认命地趴在地上,耳边尽是那鸟儿聒噪的讨赏声。
试着将雪向外推动,半天却只用体温融了一个只能容得下自己的小洞。
待重见天日之时,已到了来年春天。
男人轻咳一声叫齐凰进屋,齐凰一步分解成三步慢慢挪到了门口,就见从屋内扔过来一团蓝色毛茸茸的鸟。“这哪儿来的鸡?”齐凰随手一抓,拎到眼前嫌弃地瞥了一眼。
“鹦鹉,是鹦鹉,你这臭小子!”
齐凰一听乐了,“我可整整想了一个冬天烹饪你的法子。”齐凰美滋滋地提着鹦鹉将自己想的方法一个个列在纸上研究了两天,在意识到自己不需要进食之时改变了想法。
于是逼着肥鸡吃了自己随便捏的泥丸子,嘿嘿笑着,“鹦鹉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鹦鹉用翅膀拍打着自己的喉咙“x你大爷!“
齐凰完全不理会鹦鹉的脏话,“这是毒药呀!每月发作一次,不过不是月圆之夜发作,而是你每月发情之时,浑身就会如被业火灼烧般痛苦,五脏六腑都能给烫熟了,那肉香,啧啧......”
鹦鹉眼里的怒火快要燎着齐凰的眉毛了。
齐凰看着被自己恐吓成功的鹦鹉得意得扬了扬眉毛,“不过呢,你要答应我每月定时来这里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我就每月给你喂解药。”
鹦鹉忙不迭地答应了,小眼睛里尽是委屈。
齐凰于是每天计算着肥鸡来的日子,再认真记录着它从各地听来的家长里短。
开始时是肥鸡讲那皇城最有名的红馆里娇媚的小娘子笑起来酒窝多么勾人魂魄,身段多么婀娜,肥鸡讲的时候眼里透着一种令人鄙夷的精光。讲那皇宫里肥胖的小皇子屁股撅得高高地斗蛐蛐,肉乎乎的脸笑起来将眼睛都挤没了,后头的小太监踮着脚往跟前瞧,不小心没站稳怼得小皇子一个跟头载过去大胖脸生生砸死了自己的蛐蛐。讲那王府里貌若天仙的小姐如何爱上穷书生,老王爷被迫将爱女下嫁,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生活的姑爷一步步堕落成发着恶臭的皮囊,一纸休书将糟糠之妻赶回王府,败光家产,至今还在皇城乞讨。讲那修成人形的狐狸精看上一屠夫,怎奈狐族以男方生的丑陋为由,抹了屠夫记忆,取了狐狸精修为打回原形另其重修一世。
齐凰听得津津有味,诸如此类的故事记了厚厚一大本。本来先生是从来不过问这些的,哪只一日先生单独叫肥鸡进屋,进去前八卦猥琐的鹦鹉,出来时便带了一身正气,连羽毛都带着辉光。
从此肥鸡的故事就变了味,什么哪个湖边上的穷书生寒窗苦读数年最终在殿试上一鸣惊人被钦点为状元衣锦还乡,哪个林子里的称王称霸土匪被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严惩,大快人心,更有一天絮絮叨叨念了半天经文,问起来说是偶遇一得道高僧听其讲了一整天,近日齐凰已经听佛经听得昏沉快要发疯。
齐凰觉得自己的前路又同从前一般黑暗到伸手抓不住眼前的肥鸡。在终于受够了肥鸡索然无味的内容之时,肥鸡那可怜的智商终于缓过了劲,像自己这种非凡物的鸟,怎么可能每月都发情?
“大爷的,齐凰你个臭小子!“
虽说肥鸡带着满脸的愤怒走了,隔上一段时间还是会带着各种孩童的吃食来看齐凰。
后来肥鸡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最长的一次是一整个春天都没有来。齐凰问起来的时候肥鸡得意地说自己魅力太大,到了交配的季节自然格外繁忙。齐凰拿着肥鸡一路抓着来袋子,打开将只剩渣渣的点心纸捧在手上舔了舔,肥鸡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齐凰看着它瘦了一圈的身体突然觉得很难受。
那种难受不同于在等了很久都不见那群小孩来念书任他欺负的失落,那种难受更加硌心脏,更加让齐凰觉得在自己之后无法挥霍的大把时光里会永久的沉静。
害怕,再也见不到这只聒噪的鹦鹉。
肥鸡最后一次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平日里喋喋不休的它只是将已经被它的口水融的没有一丝糖分的糖葫芦扔给齐凰,然后说了句:“北海那边的战争已经开始了。战火也许很快就要延至这里,也许不会。“
齐凰看着手里干巴巴的山楂,找了块帕子包好。头也不抬地说,“哦,那不是你说的什么皇帝管的么,你一只鸟能做什么?”
说罢再看时肥鸡已经不见。
时间又开始像从前一样没完没了地平静,悄悄地流过院子,流过梧桐,流过被包好的糖葫芦。
在齐凰快要翻烂自己记录的故事时,开始想法子在下一次肥鸡来时拴住他,发呆时就捏泥丸,慢慢在梧桐下整齐堆了一片。
齐凰也问过先生,怎奈那个男人还是一幅安然到令人牙颤的样子,“哦?与你何干?”
齐凰恨得肺疼,当然与自己无关,可是那肥鸡要不回来了,在这从未见过其他活物的庭院里自己怎么熬下去。
“时机未至。”男人难得放柔了声音,低低地说。
齐凰不满男人态度,便有了这倒霉的第无数次出逃。
齐凰躺在房顶上睡觉,迷糊间听得有人轻声说话,那有气无力的声音让齐凰来气,翻身站起来想狠狠吼一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低头一看,紧挨着西边房屋的墙外躺着一衣裳褴褛的瘦弱少年,用扫帚敲了敲房顶折腾出点动静,果然见那少年抬头望过来,脸上脏兮兮的,可眼睛却分外明亮,漆黑如墨的瞳孔满满当当是与其狼狈不符的斑斑星光,齐凰惊讶,这小子莫不是抓了一片夜空放到自己眼里去了?一时让齐凰的思维转不过来,眼神呆滞望着可怜兮兮的他。
那少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齐凰说,“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