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均是惊恐的神色。
公孙帏颤声道:“咱……咱们还是快……快点跑吧!”近禅奇道:“大仙也怕蛇吗?”公孙帏急得直跺脚,低声叫道:“要……只是蛇,大仙我……我……我怕个屁!那是……是个妖怪!”说罢,也不管近禅,自己转身飞奔起来,好像再不觉得疲累。近禅无奈也追着他跑起来。
跑了一阵,渐渐听得那窸窸窣窣之声远了,二人才停住脚步。近禅见公孙帏连喘粗气,也不敢笑,只得在身边等着。待他差不多调匀气息了,才问道:“大仙,那是个什么妖怪?很厉害吗?”
公孙帏摇着头,冲着近禅训斥道:“小……小子知道啥!那怪物可……可厉害了,专门吃人的脑……脑髓,要是被……它逮着,就死……死……死定了……”他正说着,却见对面的迟近禅慢慢长大了嘴,吃吃望着他的头顶,神色说不出的惊慌。公孙帏心想,毕竟是个娃娃,一听说有妖怪便吓成这般模样,忙又神气起来,腆着胸脯道:“不……不过你放……放心,有大……仙我在,它也得畏……畏惧三分,我身后这个葫……葫芦可是个宝贝,只要我打……打开塞子,冲它一……一拍……”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去摘葫芦,却见身后立着两丈多高一条黑影,正是他口中所说的怪物。
那怪物形似一条大蟒,却有十多丈长,水缸粗细,身上鳞片泛起诡异的蓝紫色光芒,背上及身体两侧如鱼般有鳍。最奇特的,那怪物颈上并非蛇头,而是七个人头!七颗人头有大有小,却都是黄发飘散,白面獠牙,正紧盯着公孙帏,仿佛在狞笑一般。
公孙帏此时既没有叫,也没有跑,只觉得双腿内侧一阵热腾腾潮乎乎,竟是吓得尿裤子了。
近禅也是惊得呆了,长这么大何时见过这种怪物,可见公孙帏站着那里竟不动如山,心下敬佩,暗说到底人家是神仙,竟有如此定力。他哪里知道公孙帏是吓得不敢动了,还低声寻问:“大仙,这是什么怪物?你是要用葫芦降了他么?”
公孙帏听他这么一问,差点气得笑起来,心说你这不是存心羞臊我吗!大叫一声:“跑……跑!”撒腿向近禅身后没命狂奔起来。近禅这才反应过来,转身也跑。那七头大蟒狂吼一声,好似虎咆狼嚎一起响起,晃身追来。
好在林中树木茂密,那大蟒又是身形高大,虽然追得很紧,却也始终没有追上。几次眼看便追上二人,或被山石一隔,或被树干一挡,均在千钧一发间被躲了过去。想是二人命不该绝,正逃命间,公孙帏眼神伶俐,忽见前面草丛之后隐隐掩着个山洞,心中一动。忙喊一声:“进……进去!”俯身而入。近禅也不及细想,俯身随他进来。那洞口初入时甚小,往里行个五六步便即宽敞,像个横放的烧酒瓶一般。公孙帏急忙回身让过近禅,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将里面姜黄的粉末洒在较窄的洞口,竟是一包雄黄。而后又急忙撤身躲到洞中。
不多时,便听外面有簌簌之声,不多时,便觉洞口出来一股腥气,想是那七头怪蟒追到了,可似乎对那洞口的雄黄有些忌惮,只得在洞口逡巡怪叫,却不敢进洞。
二人略舒了一口气,公孙帏道:“这雄……雄黄也就阻……它一时,它若是饿……饿极了,照样冲进来吃……吃了咱俩。快看看有……有没有别的路。”说罢点起火折,四处张望。近禅闻言也是心中一沉,急忙起身帮忙寻找。那山洞有正厅大小,便是光线较暗,也是一眼便可望尽,里面除了石壁便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出路。
公孙帏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口中不住念着:“完了,完……完了,这下准……准叫怪物吃了!”声音中已然带了哭腔。近禅心里也是如堕冰窖,可见到公孙帏这般悲伤,便不好再雪上加霜,只得宽慰道:“大仙你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生没做什么坏事,老天爷不会让我们葬身妖怪的肚腹。”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索石壁。
公孙帏心道,你也许没干什么坏事,我这一生坏事做得可是不少,虽称不上大恶,可也绝称不上好人。看来真是天谴,让自己葬身这怪蟒之口。正在胡思乱想,猛听近禅喜道:“大仙,这里的石壁似乎有些松动!”
公孙帏精神登时一震,忙循声来到近禅所在的石壁前,运气出掌推了两推,哪有一丝松动,心中有气,骂道:“小子,居然骗……骗到大仙我的头……头上了!爷……爷是骗人的祖……祖宗!这墙哪……哪里动了?”
近禅听他发火,好生委屈,辩道:“我刚刚推过,这石壁明明动了,你看!”说着,双手用力一推,那石壁竟真的晃了两晃,上面簌簌地掉下不少石灰。
公孙帏一惊,心说这小子好大的力气,我推了纹丝不动,他居然能将那石壁推得摇晃起来。转而又是一喜,既然晃动,想来或许真有出路。当下说道:“好……好孩子,刚……刚刚是大仙我故意……用的激将法,看看你力……力气怎样。嗯,看……看来还不错,你再……再发点力!”
近禅听他这样一说,心中舒坦不少。立时扎稳马步,双掌平端贴住墙壁,便觉体内似有无穷劲力,缓缓集于双臂,直透掌心。丹田一紧,双掌寸劲一发,只见那方石壁顿时向内瘫开,竟是用方砖砌成的一道墙,只是外面用石灰一罩,显得和洞中墙壁一般无二。
二人见状大喜,忙从颓垣之上跃进去,晃动火折,让火光更加亮些,见面前似有一方石桌,桌上还有一盏油灯,急忙去点,也不知那灯中放的是什么灯油,居然一点便着,光明耀眼。屋中登时一亮,可二人心中却是一沉,只因此处像是一处暗室,却也不见出路。
这暗室能有前洞两个大小,颇为宽敞,贴着墙壁有一张宽大石床,床上似乎原还有个蒲团,此时蒲团已腐朽不堪。暗室中央便是那放着油灯的石桌,周围还有两个鼓形石凳。石床对面倚墙而立有一座石板搭成的长方条案,案上端放着一个狭长的石匣。石匣上方的墙壁上似乎刻着什么字迹。
近禅二人正待近前瞧看,突然听得洞口一声巨吼,原来是那七头巨蟒恼了心性,打算不顾雄黄冲入洞中来了。二人均是一样心思,暗道不好,此番准死无疑了。正在此时,那石匣突然从缝隙中透出几道细微金光,紧接着,一道金色长虹夹带着风雷之声倏地从匣中直飞出去,直耀得满室生金。继而便听洞口“咚咚”几声,像是那怪蟒倒地之声。
过了良久,洞外再没有任何异动。公孙帏却也不敢出去,怂恿近禅探头去看。近禅无法,只得听命,来到外洞那狭窄洞口,未及探头,便问道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小心翼翼向外瞧看,见那怪蟒七颗人头散落在地,身子断成两段,均漫在血泊之中。
近禅见状大喜,忙回身进洞,边走边喊:“大仙,大仙!那怪蟒死啦!”走进内中暗室,才发现公孙帏正望着石匣上方墙壁上的字迹,不由得也抬头去看,上写道:
“余自知大限将至,幸而机缘之下听闻七蛇岭中生有泠圆,欲求之以延残喘,得便参悟大道而窥仙箓。奈何三载有余,未曾得见,想是命该如此。本意回转观中静待无常,不意于岭中惊现相柳。此物已成六首,若假以时日,必成大祸。余前半生为恶甚多,虽迷途知返,毕竟难赎罪过,便欲除去此物以增阴德。谁想此物狡猾非常,竟难如愿。如今,余时日无多,不可再留,只得封宸游剑于此,留待后人为民除害。”落款是“涤蘅子”。
读罢,近禅问道:“这个涤蘅子是谁?”
公孙帏道:“我也不……不知道。但我认……认得那个妖怪,叫相……相柳,专吃人的脑……脑髓,每修……修炼一百八十年,便长……长出一个脑袋,等长齐十个脑袋,便成不……不死之身,大……大罗神仙也杀不……不死它了。”他却没说,那相柳也不是人人都吃,而是专吃胖人,对瘦弱之人不但不吃,反而示好,借以哄骗他们为自己寻觅猎物。刚刚若近禅与他分开奔跑,恐怕相柳会舍了近禅而只是追他。
近禅闻言点头道:“这人说那时这个相柳已有六首,现在是七首,那这人至少是一百八十年前的人了,照他所说自己命不久矣,到现在应该是死了。那飞出去的金光便是他口中的宸游剑吧?”
公孙帏点点头,叹道:“可……可惜你我与此剑都……没有……没有缘分,让它飞走了,不……不然得一把神兵利……利刃,也不白受这……这一场惊吓,唉!”言语间不住的惋惜。
近禅倒是不以为然,道:“依我看,我们能保了命在已经不错啦!看来还要谢谢这位涤蘅子,留下宝剑救了我们一命。”说罢,还真冲着那破碎的石匣鞠了三个躬。
公孙帏见近禅一身呆气,倒觉得有趣。猛然想起自己此行乃是寻宝而来,那宸游剑已然飞走,看来与自己无缘;石壁上的文字中提到的‘泠圆’,连这个涤蘅子都没有找到,想来自己也未必找得到。不过此时眼前就许有宝贝,如何放着不管呢?当下也不招呼,忙到洞外去那相柳尸身边去寻找。果然,那七颗人头离开躯干,渐渐化为一滩滩黄水,水中留下七颗红丸,好似七颗大珍珠般闪耀着暗红光华。公孙帏大喜,急忙用树枝将七颗红丸挑出,从怀中掏出一块破布,将其擦拭干净,一颗颗装进身后的葫芦中,这才返回洞中,笑道:“大……大功告成啦!走……走吧!”
近禅见他喜上眉梢,也不知有何喜事,朝那空空的暗室又拜了两拜,转身与公孙帏出洞去了。再见天光,又看看那相柳的尸身,二人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再此上路,二人想到除了妖物,心情不觉轻快起来,脚下便也迅速了些。一路上公孙帏又来了精神,真真假假编了好多神奇事迹,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近禅经过这一番生死,心知这道人想来不是仙人,心中又难过又好笑。可那公孙帏似乎当真识得道路,加上他讲些故事路上倒也不寂寞,这“大仙”的称呼,近禅倒不曾改口。
天近傍晚,二人找地方胡乱捱了一夜。次日又行了大半日,果然由公孙帏领着出了山环,渐渐到了平坦之地,再行一阵,渐渐走到黄土细沙铺成的大道上。
公孙帏喜道:“前……前面就是山阴镇,终于可……可以吃……顿饱饭,睡个好……好觉了。小子你有……什么打算?”
近禅道:“我得赶紧回山庄去,过了这么多天,也不知师父和师兄弟们怎么样了。大仙,你不跟我去么?”
公孙帏脸上一热,尴尬笑道:“我……我这点本事,你也见……见识过了,就算跟你去了,恐怕也帮……帮不上什么忙。”
近禅见他说得坦诚,也不好勉强,只得点点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向镇中走去。公孙帏心中过意不去,忙追上去笑道:“小子,咱……咱俩也是共过生死的交情了。听道……道爷一句话,天色不早,道爷我请……请你吃个饭,好好休息一夜,明……明天你再赶路,咋样?”他也不再自称大仙,笑眯眯看着近禅。
近禅虽然心中着急,可一来自己腹中饥饿,二来也不知回山庄如何走法,只得先进镇打听明白再走,当下点头。
二人高高兴兴,走进山阴镇。一路上遇到行人,近禅便问如何能去念竹山庄,可别说道路,众人连念竹山庄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公孙帏只能结结巴巴地宽慰他,说到了酒店茶肆,或可遇到行脚的客商,也许便能知道念竹山庄如何走法。二人打听明白,找到镇中一个二层的饭馆名唤仙客来,前楼吃饭,后院便是店房,很是得便。公孙帏让伙计将二人引到楼上,此时将近饭口,虽未坐满,倒也有不少客人。
近禅见有空桌,刚要去坐,公孙帏却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问道:“你有……有钱么?”
近禅半夜被罗敢从院中掳劫出来,身上哪有银钱,瞪大眼睛问道:“没有啊!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怎么问起我来?”
公孙帏一笑,道:“我……我也没钱,不过我确……确实还要请你吃饭。你跟着我别……说话,今日让你瞧……瞧瞧道爷我的手……手段。”说罢,眼光四下一扫,正瞧见窗边有一桌,桌边只坐了一个身着墨色长衫少年,看打扮平平无奇,可桌上菜肴倒很是丰盛。尤其显眼的是桌上桌下摆了不少空酒坛,加起来能有二三十斤。那少年脸上显已带了七分醉意,仍是不住举杯。
公孙帏心中暗喜,示意近禅跟着自己,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那少年对面,朗声道:“无……无量天尊!贫道稽……稽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