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 第六回急急惊似鸟,莹莹温如玉

    众人听楚穆植说明日便去赴死，心下自是一万个不愿。尤其是楚若岚兄妹，无论如何不会任由父亲这么做。可眼下哪有更好的法子。有心想劝父亲连夜逃走，又知他绝不会同意，心中好生着急。

    楚穆植知道众人心意，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这样吧，咱们先用晚饭，然后各自休息片刻，再行商议吧。”心中却是打定主意，只有明日赴死一途。只是无论如何要在今夜遣散众人，免得演变成灭门惨祸。

    众人此时哪有心思吃饭，只是不忍拂逆庄主，都胡乱用了些。而后有的凑在一起商量对策，有的独自回房思索，只等楚穆植传唤。

    却说迟近禅也是满怀心事，独自回到自己住处，也不进屋，只在院中搓手踱步，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救师父。正在低头思索，忽然眼前一黑，突感气闷，紧接着头重脚轻，像是被人用口袋装了起来，想要挣扎，又不得施展。紧跟着便觉晃晃悠悠，像是被人扛在肩上疾奔。情急之下，竟也忘了呼喊。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忽然被人重重摔在地上，直摔得头晕眼花。半晌，眼前微亮，像是被人从口袋中倒了出来。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已被带到一片荒地，周围的长草有一人高。回神再看，背后站着五个人，为首的正是白天见过的虬髯大汉罗敢。迟近禅大吃一惊，一翻身站了起来。

    只见罗敢狞笑道：“娃娃，可还认得我么？”

    迟近禅颤声道：“你……你是白天的那个坏人。”

    罗敢哈哈一笑：“对，我就是那个坏人。娃娃，坏人总有坏人的手段，你若不乖乖回答老子的问题，我就叫你像白天看到的石碑一样碎成粉末！”

    迟近禅吓得倒退了两步，说道：“你……是不是要问……问我那个老头的下落？我……我不知道！”

    罗敢又是一阵冷笑道：“你这娃娃真是不会撒谎，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你不说没有见过，却说不知他的下落，看来你当真见过那个老叫花子啦？”

    迟近禅听他这么一问，知道自己说走了嘴，硬着头皮赖道：“我……我没见过！没见过，自然就不知道他的下落，这又有什么错！”

    罗敢双眼一瞪，吼道：“小王八羔子，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实话了。”话音刚落，突然发难，右手猛然抓住迟近禅肩头，运起三成劲力，想把他的肩头捏碎。谁知刚一用劲，便有一股气劲将自己钢钩也似的手指弹开。他哪里知道，亏得他未用全力，不然反震之力怕已将手指震断了。

    罗敢大吃一惊，喝道：“想不到你这小娃娃竟然也有练气的功夫，看来是那个叫花子教的了。你还敢说不知道！”说罢飞起一脚，直踹向迟近禅小腹。

    迟近禅虽然知道自己有那二指玄气护体，但毕竟没有多大把握，见罗敢一脚飞来，急忙向后一闪，只是用力过猛，险些跌坐下去。一个趔趄，急忙转身，发疯似得逃跑。

    罗敢见一击落空，先是一愣，见迟近禅转身就跑，心说凭你的脚力，老子一晃身便可挡在你的面前，谁知念头刚过，迟近禅竟没了踪影，心道不好，急忙招呼师弟，卷起褐色旋风直追过去。

    再说迟近禅，惊慌之下只顾没命狂奔，却不知心念动处，那二指玄气便分为两道，直贯足底涌泉穴，托着自己先前疾飞。迟近禅初时只觉两旁荒草擦身而过，直刮得双颊生疼。不久不觉疼痛了，还以为自己已经跑出草场，生怕没了长草掩护，后面的人很快就会抓到自己，奔得更快。他哪里知道，此时自己已凌空跑在草上了！

    迟近禅惊慌之下，哪里还辨得东南西北，只盼着自己快些跑回念竹山庄。却不知罗敢本就是运气飞行，那盏茶功夫已离开念竹山庄百十里地，此时自己心慌意乱，更是在与念竹山庄背道而驰。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渐渐有了树林，地势也越来越高，竟是跑进了一座山里。

    此时近禅才稍稍定神，回神偷瞧，见背后已没有追兵，心下稍宽。再一低头，发现自己竟在草上飞奔，吓得大叫一声，玄气一卸，身子直直地甩了出去，直摔了个头昏脑涨。半晌，他才爬起来，只觉得半身酸麻。回头遥望，见罗敢等人不曾追来，稍松了一口气。可是想起他们身法奇快，不知何时便会赶来，当下也不敢停留，只得继续向山林中奔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迟近禅再也没有力气，找了一块宽大的白石，委身坐下。此时他才看清，东方天已见白，自己竟堪堪跑了一夜。慌忙中只顾逃命，稍一歇息，顿感腹中饥饿。迟近禅四下望望，周围只是密密的树林，哪里能有吃的，只得垂头丧气，继续往前走去。

    不多时，隐隐听见有细微的流水声，迟近禅精神一震。循声走去，不多时见是山中一股清泉。迟近禅紧走两步到了水边，双手捧起些泉水一尝，竟然甘甜可口，也不顾许多，俯下身去咕噜噜喝了个水饱，疲乏之感一扫而空。人在劳累时心神困倦，杂念并不很多，此时头脑清醒，不由得一阵心慌，既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会不会就死在这不知名的山中，又担心师父此时不知是否真去赴死，已经不在人世了。心中焦急，蹲在水边呜呜哭了起来。哭了一阵，猛然站起身来，暗骂自己怎么这般没用，与其在这哭哭啼啼，不如赶紧找路回庄，说不定自己能在楚修动手之前赶回去，自己既有玄气护体，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挡在师父身前。想到这里，似乎有了无穷力气，在山中有走了起来。

    迟近禅本意翻过山头，便可出山，到时找人问清楚道路，即刻赶回念竹山庄。他哪里知道，此处名叫七蛇岭，七道山岭如七条长蛇，连绵横亘，四周围立着无数小峰头，若不知道路，便是走上一年也走不出山环。近禅本就走错了方向，加上他认定一件事便要做彻，一门心思的疾走，时近正午，还在山中打转，抬头一看，古木高耸，遮天蔽日，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了。迟近禅又饿又累，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迟近禅感觉自己脸上湿湿凉凉，伴随着温热的气息。睁眼一看，不知什么正嗅着自己的脸颊。近禅吃了一惊，急忙翻身坐起，谁知那东西也不害怕，站在那里歪头看着自己。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立着一只麋鹿模样的动物，只是比寻常麋鹿高大许多，通体毛色也不似寻常麋鹿，却是金黄，而且鳞片一般打着旋儿；头上一对巨角，扇面般连在一起，像是一顶金冠。迟近禅见它似无恶意，起身走近摸了摸，那东西也不躲闪。

    迟近禅毕竟孩子心性，见它如此驯良，十分高兴，搂着它的头颈亲热不停。突然腹中咕噜噜叫了一通，才想起自己将近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登时饥饿难耐，想着去哪里找些吃的才好。那大鹿似乎知道近禅的心思，突然挣脱他的双手，向林中跑了几步，又停身回望，似乎在等近禅一起走。近禅见它似乎要带自己去哪里，便也随后跟去。那大鹿见他跟来，向前又奔，谁知它奔跑奇快，近禅施展全身解数也追不上，想要像先前那样运动玄气，可那玄气再也不能分成两道托住脚底，只是热腾腾一团在体内游走。不一会，那大鹿便不见了踪影。近禅停在当地喘着粗气，不住摇头叹息，看来自己如论如何是追不上它了。正想着，那大鹿忽又从树后闪了出来，见近禅在那喘气，猛地一低头，用头上巨角将他向后一抛，近禅只觉腾云驾雾般飞起，又稳稳坐到了大鹿背上，惊魂未定，忽然身形一晃，知道大鹿要跑，忙附身抱住它的脖项，两耳听着风声，勉强睁眼一瞧，见两旁树木如飞般倒退，吓得又紧紧闭上了双眼。

    不知跑了多久，那大鹿才缓缓停下。近禅再睁眼看时，已经换了一番景致。此处应是一处谷地，四周山峦环抱。谷中碧草如毡，铺了一地，中间夹杂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斑斓如锦。不远处有光潾潾闪动，像是一汪湖水。那大鹿领着近禅，缓步朝那湖边走去。

    待到湖边，近禅发现那湖并不甚大，只是湖中泛起的莹莹亮光竟不是阳光反在水面，而是从水里发出来的。附近一瞧，那湖水清可见底，海碗一般的湖底石壁上嵌着十来颗拳头大小的玉石，正是这玉石发出的微弱光芒映得湖水烁烁放光。

    那大鹿忽然用鼻子拱了拱近禅，那意思好像是让近禅下水，去取那玉石。近禅伸手一探，感觉湖水似有些温热，并不甚凉，于是三下两下除去衣衫，只穿着一条短裤，纵身跃入水中。只觉一阵温暖滑腻包围全身，浸入肌理，说不出的舒泰。他正在水中嬉戏，忽然童心大盛，冲着那大鹿喊道：“你也下了洗洗吧！”一边说，一边将水不住地向岸上泼。哪知那大鹿似乎十分怕水，三窜两蹦躲出好远，眼中满是惊恐神色。近禅一惊，看出那大鹿怕水，心中很不好受，忙道歉道：“抱歉抱歉，我不知你怕水。我再不用水泼你了。”那大鹿似乎也并不怪他，又缓缓凑过身来。

    近禅玩了一阵，想起大鹿让自己去取那水底石壁上的玉石，当下长吸了一口气潜入水中。瞧准一颗伸手去摘，不想那东西看似玉石，触手竟是柔软弹滑。近禅怕将它弄坏，慢慢将周围的沙石用手挖开，缓缓将那玉石般的东西起出来。又起出两个，气息已尽，急忙浮出水面，踏水游到岸边。

    近禅将那三枚玉石般的东西放在岸上，自己也翻身上来，抖抖身上的水滴，坐在草地上。随手将一枚玉石拿在手中，感觉它在手掌中依旧温热，像个新剥的煮鸡蛋。那大鹿此时凑近身来，一声低鸣，像是要让近禅把那玉石吃了。近禅微一迟疑，张嘴轻轻在边上啮了一口，里面竟有一股粘糯的汁水留了出来。他忙用嘴一吸，只觉那汁水说不出清香甘甜，十分可口，当下心中大喜，大口吞咽起来。一枚吸干，又嚼了嚼干瘪的外皮，像是筋骨般又香又脆，便三口两口也吞了下去。

    近禅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此时胃口一开，便忘形大吃起来，转眼间，三枚玉石般的果子都已落肚，却仍觉不饱，便想再去水中取几个来吃。一抬头，见那头大鹿正盯着自己，口中不住吞着馋涎，一拍脑门笑道：“我光顾着自己吃，倒把你给忘了。若不是你带我来，我哪里吃得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你等等，我再去拿几个，咱们两个分着吃。”那大鹿像是听懂了近禅的话，不住的点头低嘶，像是在向他道谢。

    近禅见它仿佛通晓人言，心中更喜，急忙又潜入水底，这回有了经验，一口气取了六个。爬上岸边，将三枚放在那大鹿面前，自己也捧了三枚，和它对面而坐，大吃起来。那大鹿也不客气，一张嘴便将一枚果子吞入腹中，好像十分喜欢，一会又吞了两枚。近禅见那大鹿爱吃，心中也很高兴，待自己的三枚吃完，拍拍肚子躺着草地上道：“吃饱啦！这东西真好吃！”

    此时天近傍晚，四周山峦遮蔽，阳光便射不进来，谷中很快暗了下来。迟近禅躺在草地上，又想起师父及众师兄弟，也不知此时他们是死是活，又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大鹿看他哭泣，便静静地卧在他的身边，不时舔舔他脸上的泪水。近禅哭了一阵，想是累了，昏昏然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已是漫天星斗。近禅躺在草地上望着星空，无论四周还是心里具是一片静谧，感觉自己在天地间无比的渺小，心中升起种种从未有过的微妙感觉。

    正思索间，忽然感觉腹中一阵胀痛，紧接着，四肢百骸吱嘎作响，一阵阵胀痛之感汹涌而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从每个毛孔中迸挤出来，心中暗道：“糟糕，难道白天吃的那些果子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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