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知安顿好都督府众人,请净虚大师下榻后院厢房,随后便与梁冲程若潇岱迷迭三人入密室相聚。
刚入密室,岱迷迭迫不及待道:“师兄归来,我心里好生欢喜,只是不知为何要蒙面。”
梁冲道:“我本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却被师妹当场拆穿,好生尴尬。”
岱迷迭笑道:“师兄言语轻浮放荡,谁会认不出来。”
梁冲也笑道:“我终归是名声在外,隐秘也总归是好的。”
岱迷迭骂道:“你快快去死,现在还不赶紧摘了面具。”言罢她似是等不及梁冲,自己径直伸手去摘他的面具,接着梁冲的脸庞便映入她的眼帘。
光阴似箭,一箭射过去十年,再见时,明眸皓齿褪了色,眉清目秀沾染了风霜。
三人望着梁冲,感慨万千,岱迷迭红着眼圈道:“师兄,你样貌变得成熟了。”
梁冲捻着下巴道:“师妹,你样貌变得苍老了。”
岱迷迭道:“师兄,你还是赶紧上路吧,轮回里面也好投个好人家。”
梁冲也不搭话,扭头望向江行知道:“行知,这婆娘尖酸刻薄,真是委屈你了。”
江行知笑道:“我早已经习惯了,也还好。”
岱迷迭叹道:“男人啊,都是这般无耻。”
梁冲伸手按着她的头道:“你已如此年纪,争强好胜为哪般。”
岱迷迭面有得色,笑魇如花。梁冲转向程若潇感慨道:“你长大了。”
程若潇心中早有千言万语,却不知怎样开口,只嗯了一声。
岱迷迭问程若潇道:“你怎会浣星剑法,我可不知玄剑谷曾有你这号人物。”
未及程若潇开口,梁冲道:“多年未见,师妹的愚钝一如从前呐,你应该知道那个老头关门弟子是谁?”
程若潇听得到梁冲称师尊为老头,惊诧莫名,而岱迷迭见怪不怪,答道:“知道啊。”
梁冲又道:“我们师兄弟中,你又没见过谁?”
岱迷迭瞪大眼睛,望向程若潇道:“是你?”
程若潇点头行礼道:“见过师姐。”
岱迷迭欣喜拉着他道:“师弟,真的是你。”
程若潇含笑点头,梁冲郁闷道:“老头收他为弟子的时候也不与我说一声,否则我定不会让他拜入门下。”
岱迷迭讶异不解问梁冲道:“这是为何?”
梁冲答道:“身为师兄,若是成就被师弟师妹超了过去,岂不是人生之耻?所以像他这般家世与根骨之人,还是少入玄剑谷为好。”
岱迷迭突然感觉无力,道:“师兄,我觉得你才是真真正正的玄剑谷之耻,无人能及。”
程若潇心下感慨,自小听闻大师兄年轻时风流倜傥,放浪不羁,曾被冠以天下俊彦最得意之称,十二年前更是挂帅镇北,驱北狄诸部于阴山以北。今日得见,只觉得用放浪不羁来形容他,都显得过于谦逊。
岱迷迭问程若潇道:“我听闻你在谷中学艺,又怎会前来幽州?”
程若潇点头道:“去年夏天,师父命我在江湖中历练,后来我不知要去何处,想着梁师兄曾是镇北帅,来看看也好,所以就来了幽州。”
岱迷迭撇嘴道:“这些年他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有什么好看的。”
梁冲道:“人生变幻无常,程师弟不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我?”
岱迷迭无奈道:“我开始想念师兄未归来的那些日子了。”
梁冲刚想和她继续斗嘴,却听程若潇问他道:“师兄,刚才林望舒说,欠你一个人情,是何缘故?”
梁冲神情一收,目光看得很远,缓缓道:“当年林望舒一家老小被人屠杀,我刚好路过,只来得及救下他的孙女,所以他说欠下我一个人情,如果还不了我,日后会还给玄剑谷。”
程若潇试探的问道:“他孙女名字是林壹晗?”
梁冲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程若潇于是将紫府山相遇林望舒师徒,又在定州相遇林壹晗的经过,向众人描述一番。
岱迷迭皱眉问道:“师弟,林望舒号称一剑倾城,不知剑法如何?你可曾与他交过手?”
程若潇叹道:“只交手一剑,但他的剑法深不可测,若非净虚大师,只怕我早已被他所杀。那日我前去白马寺,遇见他与净虚大师对阵寺中。他见我前来,不知为何竟停下手,而后与我对话不过两三言,便使出一剑老龙伸腰欲要杀我。幸好师父曾将此招演示于我,否则我定将会命丧当场。饶是如此,我仍被他一剑刺入肩头。而后得净虚大师相救,我才留得性命。”
岱迷迭与江行知听完目瞪口呆,以程若潇的剑法境界,竟是林望舒连一剑都挡不住。
程若潇问梁冲道:“刚才师兄在大门前也挡下他一剑,不知师兄觉得他剑法如何?
梁冲沉思片刻,而后道:“他的剑法的确令人称奇,也不知道这次重出江湖,我那天下十大高手的名号能否保住。”
本是有些凝重的气氛,竟是被此言缓解了少许,岱迷迭笑道:“请师兄放心,你这江湖第一脸皮的地位,保准无人撼动。”
程若潇没有说话,只在一旁呵呵笑着,江行知忽然问他道:“可认得徐源江?”
程若潇反问道:“谁是徐源江?”
江行知答道:“便是方才拼死护于你身前之人。”
程若潇摇头道:“并未见过。”
江行知自言自语道:“这便奇怪了。”
梁冲问道:“奇在哪里?”
江行知道:“月余前,暗门门主曾令人带信与我,信中明言将命徐源江传送阳书于我。我到此刻都没收到阳书,”江行知顿了顿,用眼神指向程若潇,口中继续道:“而且刚才混战中,徐源江一直拼死护在他身前,好似知道他的身份。”
程若潇却好奇问道:“何为阳书?”
江行知答道:“阳书是传递讯息的密函,是阴阳密书其中之一。阴阳密书是暗门的机密,携带阴阳密书之人,除非身死,否则不得假手他人传信。”
程若潇了解后又问道:“究竟有何奇怪?”
江行知向众人道:“数日前,洛太师派遣暗门十人前来幽州,其中有两人已分别将阴书及解译谍递交于我,那封阴书竟藏有显文,称长安朝中已发现南齐典鉴司暗候,暗门有难。那时阳书徐源江迟迟未到,恰巧今天他当众出现,我实在拿不准他的立场。”
梁冲闻言道:“你把阴书拿来让我一看。”
江行知遂从暗格中拿出一字条,上有几行小字:
“驿转天地图,癸巳辰壬丁。
齐南水氤氲,北侯秋木空。
春雨入冬土,鎏金隐朝霞。
城东离宫暗,门西夏夜明。
虎有朱雀志,玄武难化龙。”
梁冲读完阴书后,眉头皱起问江行知道:“你可知现在暗门门主是谁?”
江行知摇摇头道:“这等机密,大周上下知道之人应该不超过五个,我自然不知。”
梁冲追问道:“此前你有何推测。”
江行知如实答道:“当年梁帅在军中时,南齐便可破解大周谍报,于是暗门将重要谍报一分为三,化做阴阳密书及解译谍,由不同门人传信,而传信之人皆不知自己所传是何物。”
梁冲点头道:“的确如此。”
江行知继续道:“阳书除传递寻常情报外,也暗含点破阴书的密语。倘若没有阳书,即使敌国暗候得了阴书与解译谍也无半分作用。因此阴书向来无须设置显文,可是此封阴书竟用错位藏字之法将显文藏在期间,此处便有蹊跷。”
程若潇又好奇问道:“何为错位藏字之法?”
梁冲顺口答道:“藏字之法是将所传讯息拆分为独立的字,再分别安插于一段文字中。错位藏字之法即安插的位置按序后错。此阴书便是取首句第一字,次句第二字,依次类推,循环往复。”
程若潇恍然大悟,再次凝神推敲,口中不觉将讯息念出:“齐候入朝,暗门有难。”待他了解显文所传讯息,面露惊骇。
江行知见程若潇神色异样,便向他解释道:“数十年来暗门与典鉴司相互渗透,只不过秘而不宣。若非你恰巧遇到,也无从得知。”
程若潇冲他点点头表示了解,便继续在旁聆听。
江行知有意向程若潇解释详尽,又道:“此封密函除显文外,也如寻常阴书般藏了密令,除去第一行谍号,便藏了东西南北,春夏秋冬,金木水火土,以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共十七个密令,我所得解译谍上,也有十七条讯息与之相对。当得到阳书密语,便可解之。”
程若潇皱着眉头问道:“那阳书又是如何传递密语?”
江行知继续解释道:“假若阳书中提及,入冬已有些时日,想来北地多寒苦,望珍重。此句之意,便是暗指密字冬北所对应讯息,再查解译谍便可得知。”
程若潇仍有疑惑,于是问道:“暗门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传递讯息?”
江行知道:“当年大周征讨北齐,在邺城一举截获北齐密谍与解译谍,北衙按密谍中标注之字对应解译谍讯息,得知北齐宋策欲率十五万兵马包抄我军,当时徐衍之不过是平东大营左将军,他得此军情顺势设伏于太和城,大破敌军,斩宋策于马下。而后北衙引以为戒,凡重要军情,皆是以阴阳密书相传。”
程若潇听完惊叹不已,不由得啧啧称奇。
梁冲并不以为奇,转而向江行知问道:“眼下幽州共有多少暗门中人?送你阴书的又是何人?”
江行知闻言敬佩地答道:“梁帅果然是惊世奇才,仅凭只言片语便猜到关键处。据我所知,眼下幽州城中至少有暗门十人。那送信之人乃是向文东。那日我得到解得阴书显文,便有意在向文东面前表露我对侯莫陈洛不满,暗指他名为护我周全,实则是监视我。”
梁冲笑道:“你也不要说得冠冕堂皇,即便没有此事,若被你寻得其他机会,也要指责洛太师一番。”
江行知好似被人揭破老底,尴尬的笑道:“让梁帅见笑了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程若潇在旁不解问道:“为何说是监视你呢?”
江行知答道:“你有所不知,暗门乃是北衙精锐,据说人数不到三百,门人皆是身怀绝技,号称暗门可抵百万兵。极少有三人以上结伴行事的情形,而在此次北狄入侵,却一齐来了十多人。”
程若潇闻言兀自惊叹不已,梁冲却继续问道:“长安城内,有谁可将暗门十人调动到幽州?”
江行知答道:“除了圣上,便只有侯莫陈洛和门主两人而已。”
梁冲用手捻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道:“侯莫陈洛虽然狡猾奸诈,但若是他叛周,只怕暗门都将不复存在,而若是门主叛周,也应不会用显文来传讯。前有门主以阴阳密书传信,后有侯莫陈洛调集暗门十几人前来幽州,想来他们二人已达成共识,推断这些人中可能有莫哑巴掺进来的沙子,而且以向文东嫌疑最重,因此以显文写在阴书中来试探他。无论试探的结果如何,想必他们二人都会有后手应对。”
程若潇听得此段分析后目瞪口呆,而后赞叹道:“大师兄果然大才。”
梁冲向他笑道:“莫非你以为我那天下俊彦最得意之称是浪得虚名?”
此话说得程若潇直尴尬摇头。
梁冲转而又向江行知问道:“可还有其他奇怪之处?”
江行知答道:“徐源江本为北衙镇北司校尉,向来负责往返长安传递镇北紧急军情,早些时候,我曾将草原异动之情交与镇北司,不料徐源江回复,说他有要事脱不开身,而后不过几日,他却又快马返回长安传递军情,”江行知顿了顿,继续道:“况且自今年春耕之后,门主沉寂已久,此时突然让徐源江携阳书前来,他的行踪又如此诡异,实在太异常。林望舒对大周恨之入骨,自不是暗门之人,假使徐源江将某些消息在幽州先传递给林望舒,我大周若想截回,恐怕难如登天。”
梁冲正拧眉思索,程若潇道:“若真要传递消息,他们早早便可以接头,大可不必在幽州。”
江行知答道:“南齐谍候的统领名叫莫聪,乃是典鉴司鉴帅。因为他是个哑巴,又有人称他为莫哑巴。此人精明算计,安插暗候手段层出不穷,而且常有诡异布局。徐源江此行诡异,若说是他的手笔,倒也不稀奇。”
程若潇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江都督解答。”
梁冲道:“眼下未知之事太多,实在推测不出,行知,你把徐源江唤到此处,我们三人藏在梁上,先看看他能来带什么线索再说。对了,你需要问他何时入的暗门。”
江行知疑惑道:“这是何意?”
梁冲道:“我随后自会解释。”
江行知点头应诺。三人藏于梁上,不多时,徐源江便前来拜见江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