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往事 第二十七章 神人远同

    昨夜里，翟远同右臂受了伤，现在受伤处被军医用棉布厚厚的包扎起来，倒也问题不大。他此刻坐在床前，用左手逗弄着自己六岁的儿子翟宁道：“儿子哟，你爹昨夜里可是出了大风头。”

    翟宁睁大了眼睛好奇问道：“是什么风头，快说给我听，我要听。”

    翟远同得意道：“昨夜有群蛮子要来打咱幽州城，人那个多哟，乌央乌央的，蚂蚁爬大树你见过没有，那蛮子就和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爬上来。爹爹正好就在城头，看见蛮子爬上来心里就火大，等到那群蛮子冒头，爹爹一刀砍过去，一下子砍掉了十个蛮子的脑袋，那些脑袋和葫芦一样，咕噜咕噜就滚下了去。”

    翟宁听到爹爹父亲如此威风，咧着嘴直笑，不住道：“后来呢？”

    翟远同道：“后来蛮子看见爹爹这么威猛，都吓傻了，爹爹冲着他们喊，你翟爷爷在此，有种的就上来啊。蛮子哪里敢上来，就用投石车扔来大石头，想要砸死爹爹。爹爹一只手就接住了石头，然后嗖的一声扔回去，把好几百个蛮子砸得稀巴烂。”

    翟宁听了张大小嘴，抻着腰用手比划了好大一个圆圈，问翟远同道：“那石头有这么大么？”

    翟远同笑道：“可比着大得多了。”

    翟宁在床下跑了好大一圈，边跑边比划道：“那有这么大么？”

    翟远同点点头道：“再比这个大上一圈，还差不多。”

    翟宁又跑了一大圈，感慨道：“好大的石头呀。”

    翟远同摇头晃脑道：“那是自然，要不怎能把好几百个蛮子砸得稀巴烂。”

    翟宁跑回到翟远同身边，又问道：“那爹爹怎么受伤了呢？”

    翟远同面不改色道：“这个呀，可就厉害了。那群蛮子看到扔大石头也拿爹爹没办法，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猜他们怎么办？”

    翟宁双眼炯炯有神问道：“他们怎么办呢？”

    翟远同道：“他们看爹爹这么厉害，只能去找他们的头头来，那蛮子头头可厉害着呢，扛着一把比你都高的大刀，一下子就跳到城头上来。爹爹一看他这么厉害，就问他，你是何人，那头头就说，他是蛮子的万万夫长。你知道万万夫长的官有多大么？”

    翟宁迫不及待问道：“有多大？”

    翟远同道：“万夫长手下管着一万个人，万万夫长手下可管着一万个万夫长呢，所以叫万万夫长。”

    翟宁有些惊呆了，叹道：“他好厉害啊。”

    翟远同道：“当然是厉害了。爹爹也不怕他，和他在城头大战了三百回合。那个万万夫长力大无穷，第二百九十九回合挥着比你还大的刀，一下砍在爹爹的胳膊上，当时就砍了好大一个口子。”

    翟宁听到此处，忽的眼泪快要下来，抱着翟远同泣道：“爹爹疼不疼？”

    翟远同摸着翟宁的小脸庞道：“傻孩子哭什么，其实一点儿都不疼，爹爹抓住这个机会，一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的脑瓜子蹭的飞了老远，爹爹再一脚把他尸首踹到城下。爹爹周围的同伴看见爹爹这么威猛，都嚷嚷着，翟将军好厉害啊，有翟将军在，就是来一百万一千万蛮子，也别想打下幽州。那群蛮子看到他们的万万夫长死了，抱着头大喊，幽州翟将军真是神人呀，咱们蛮子怎么能和神人打仗呢，咱们快些逃命去吧，然后他们就被爹爹打跑了。儿子，你说爹爹威不威风？”

    翟宁听罢破涕为笑，在屋中转圈跑着道：“爹爹好威风呀。”翟远同只是笑着看他，翟宁又抄起爹爹为他做得木枪，胡乱挥舞道：“我长大了也要杀蛮子，也要像爹爹一样威风。”

    翟远同闻言笑容一僵，并未说话，翟宁听不到他回答，拄着枪问道：“爹爹，你说好不好？”

    翟远同唤了翟宁到近前，抚着他的头道：“爹爹是想着，爹爹要把蛮子都杀光，等你长大了，讨个漂亮媳妇，踏踏实实过点小日子，也不错啊。”

    翟宁一撇小嘴道：“爹爹真小气，一个蛮子都不留给我。”

    翟远同笑着道：“爹爹当然小气的很，就是一个蛮子都不给你留。”话音刚落，翟宁娘亲在门外喊道：“远同，有客人来了。”

    翟远同对翟宁道：“你去玩吧，爹爹看是谁来了。”翟宁点点头，拎着木枪便出去玩耍。随后一人进了，一个照面，翟远同急忙起身道：“梁帅，你何时来的？”

    梁冲笑道：“来了没多久，在一块大石头砸死了好几百个蛮子那时来的。可惜没能早到一步，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翟远同讪讪道：“哄小孩子的，梁帅不要当真。”

    梁冲忽然抱着头，嚷道：“幽州翟将军真是神人呀，咱们蛮子怎么能和神人打仗呢，咱们快些逃命去吧。”

    翟远同见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老脸被憋得通红。

    梁冲又道：“神人你快坐下，等你养好了伤，我们还需翟将军杀那些万万夫长呢。”

    翟远同嘿嘿笑着，也没有坐下，直到梁冲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他才又坐回床头。随即梁冲又道：“你这些年可好？”

    翟远同答道：“老……”他本想说老子这些年过得很逍遥，但老字刚一出口，忙改道：“老婆孩子都有了，日子也还红火。”

    梁冲道：“那就好。”

    翟远同道：“梁帅离开镇北军十多年了，我们这帮老人，可是想得紧。”

    梁冲没有搭话，翟远同道：“梁帅还记得咱镇北军大帐旁，有好些梧桐树么？每年秋天都会落了满地叶子，一年又一年，我每次领着手下打扫时都会想，这叶子究竟还会落几年了，想着想着，也就习惯了。”

    梁冲心中忽然有些酸，十几年前，他也常领着手下去扫落叶，那时候翟远同还是个嘴上没毛的愣头小子。

    翟远同小心翼翼问道：“梁帅，这次回来，你还走么？”

    梁冲摇摇头叹道：“我也不知呐。”他顿了顿又道：“你说这十多年镇北军变没变？”

    翟远同道：“那可变化不小，当年雁门关一战后，没多久，大家都升了好几级，我都已经是幽州左将军了，”

    梁冲又道：“近些年来，可有新调任的将领？”他又立刻补充一句道：“都尉以上的将领。”

    翟远同答道：“这倒是很少，也就两三人吧。”

    梁冲心底琢磨着，两三个人太明显，以莫哑巴的手段，应该不会行险将暗候插在这两三人里面。

    于是梁冲又问其他道：“进来长安有援粮运来北地么？”

    翟远同哼道：“运来个屁，别地儿老子不说，就说幽州城内的军粮，还是前年的陈粮，这都他娘的七月了，再过两月，今年的秋粮都收了，朝廷哪里给过一粒麦子？也不知道云世琼那厮干什么吃的，再这样下去，李弼辅都要爬到咱头上拉屎了！真他娘的丧气。”

    梁冲道：“长安不是年年都会补给一些粮草么？

    翟远同怒道：“说到这个，更他娘的来气，听说去年入冬时南齐东省军西调，又刚好遇上长江洪涝，沿岸庄家颗粒无收，征南大营粮草吃紧，结果侯莫陈洛那老贼把粮食都调去了征南大营，害得老子只能喝西北风，”他望向梁冲的目光极为复杂，感慨道：“现在的北地啊，可不比当年梁帅坐镇的北地喽！”

    梁冲没有接话，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走动，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问道：“你说北地的老人里面，是忠于大周的多一些呢？还是忠于镇北军的多一些？

    翟远同一愣，反问道：“这不是一回事儿么？”

    梁冲见他这般反应，心中的阴郁扫清了大半，笑道：“你这石头脑袋，当真是长不出花来。你先专心养伤吧，过几日我再找你。”

    离了翟府，梁冲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他暗想毕竟离开多年，这幽州呐，早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幽州了。梁冲在翟府不远处的巷子里徘徊了好久，似是下定了决心，才疾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