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得到长公主应允赵无心给她做玩伴,本来还算高兴,只是转念听到长公主嘱咐永安的话便又有些心里发堵。
长公主身穿宽大的如意纹交领长衣随意的卧在软榻上,她眉宇间地虎有些不耐和烦躁,轻叹着对永安道:“我刚才跟这个赵大夫闲话几句倒觉得他还算是个有些本事的人,比那些只会一味摇头胡诌的御医强。永安,待会侯爷得闲了你让赵大夫过去给侯爷也瞧瞧,他这咳症一日比一日厉害,哎,总也不见好让人心里不痛快。”
关于父亲的病陈娇早有留意,前世他的咳症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那时因为母亲滑胎的事很大程度加重了父亲的病情,他的病远比现在更重,起先是咳嗽,后来肺痰还见了血,之后多少年都不能痊愈,直至过世。
陈娇如今避免了长公主滑胎,堂邑候未遭母亲畏罪过世的打击身体自然比前世好很多,不过一连三四个月身上的症候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日重一日,连宫中的众多御医都说不出头绪,难免妊娠中的长公主要焦心烦恼。
“阿娘别太担心,阿爹会好起来的。”
陈娇知道长公主在妊娠期间易怒易躁,虽然她也担心父亲但还是尽量排解母亲的忧心,更何况如今赵谦都被请进了府,陈娇私心觉得父亲的病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当然会好,你阿爹还要好好的看着你和你的小弟弟给咱们陈家开枝散叶呢。”长公主叹完又笑了,轻抚自己的小腹而后又摸摸女儿的小脸,“好孩子,刚才宫里的人来送东西,王美人给你做了点心,你回院子里去玩吧,记得晚膳的时候早些过来。”
陈娇不打扰长公主休息,很乖巧的退出了正房。走到院门口见赵无心还在那里不由朝她招招手。
“赵姑娘,我已禀告了母亲,以后赵大夫在我们府里的这段日子你到我的院子里来住,给我做个伴可好?”
陈娇天生倨傲娇贵,待人并不温和可亲更别说跟下人打成一片了,她对赵家的人如此礼遇一则是因为赵谦作为大夫前世确实救过她很多次;二则长公主自身本就孕育困难,赵谦脾气虽然古怪但他要真能保住长公主腹内婴孩,看好堂邑候的病症,那么他就算是陈娇再世的恩人,陈娇虽不是烂大街的好人却也不是忘恩负义的贱人,自然对赵家人客气在先;再则赵无心这个女孩的确给人真诚坦然灵秀独特的感觉,陈娇是真的对这个女孩很有眼缘。
赵无心闻言露出小姑娘应有的明朗笑容,左边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她既不谦卑也不惶恐大方道:“好啊,翁主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再配几瓶擦脸的药膏给你,保证你长大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孩子。”
陈娇听一个小姑娘说这样得意的话先是笑了继而有几分调侃的问道:“你这么小,风寒的药方都背熟了吗,就能自己配药。”
赵无心立刻摇头,说起行医配药她立刻变得一本正经,甚至有些超出了年纪的滑稽:“看病我还不会,给人治病的药我也不敢配,自己配点小玩意还可以。不过那些即成的药方都不是好东西。我外祖在时说,医者不拘于外,人人生而不同命而不同,生的病又怎么能一概而论?本就不该用那些已有成规的方子,对症下药才是治病的金玉之则,所以我不背药方。”
陈娇真没想到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能说出这么有深意的话,不由对赵无心更是另眼相看,心道早就听说民间能人异士颇多,有些练武的奇才生来就天资极好,有些读书的贤者垂髫就懂得至理,想必这个出身医药之家的赵无心也是个中的天才。
赵无心见陈娇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便笑起来,言语间带了一点点小女孩的骄傲:“你别好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鼻子就灵,喜欢侍弄外祖药房里的花花草草,外祖在的时候说我比舅舅小时候强多了。”
陈娇心说这小姑娘还真是有意思,她舅舅赵谦二十三四就算得上不错的名医了,她要是比赵谦还厉害几分那再过个十年八年岂不是真要成了一代名医。
想到这里陈娇自己先笑了,不管以后是不是真的,假如是真的,有个这样好说话的女御医总比看赵谦那张阴冷的“死人脸”强。陈娇这样一想再看赵无心真是越看越顺眼。
待陈娇领着赵无心回到她自己的院子里早有侍女小寒迎出来笑道:“翁主回来了,王美人遣了宫中的姐姐给翁主送了两碟子点心过来,翁主快尝尝。”
说起来这两年堂邑候府与梁王的关系越发亲近,长公主作为出嫁女也并不能够经常带陈娇入宫,陈娇跟刘彻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除了几次年节碰面的大宴,她几乎再不曾与刘彻独处。不过王美人却十分体贴,总是不断翻新手艺制作点心,时不时就要遣人送几样给陈娇,就凭这一点心意长公主也没忘了她,对刘彻的帮助从没少过。
王美人做的点心确实色香味俱佳,陈娇虽不是每次都吃光她送来的点心,大多数时候却也会象征性的尝一尝。宫中过明路送出来的东西都是经过府官层层尝试过的,陈娇完全不担心这些点心有问题,再说王美人为了自己的儿子巴结堂邑侯府还来不及,才不会傻到对陈娇一个小孩子做手脚。
既然王美人有心,陈娇就借花献佛了。
“这里有皇宫送出来的点心,你尝尝吧。”陈娇进屋换了家下常穿的大红五蝙攒花小襦交领裙,跪坐在檀木包铜小几前微微一笑,示意赵无心过来坐下。
“给赵姑娘拿几个干净碟子,四样点心都夹几块。”陈娇吩咐小雪说。
早有二等侍女另抬进一只小几,上了漆碟,夹好点心送到赵无心的客座旁。赵无心虽没学过像样的礼仪却十分礼貌,谢过陈娇才远远的避席坐下。
小雪自然的半跪在陈娇身边,将手上白陶壶里的蜜浆倒在陈娇面前的杯中。
陈娇饮了一口了蜜浆道:“给赵姑娘也倒上蜜浆。”
小雪为赵无心倒蜜浆的时候陈娇抬手就夹了一块糖心点心轻咬了一小口,酥软清香,味道自是别的点心不能极的。
“谢谢翁主的招待。”
赵无心起初很开心,但当她拿起撑着蜜浆的小著时,秀气的鼻尖动了动,眉头不知不觉间皱了起来。
小雪见赵无心皱眉还以为她对陈娇的赏赐不满,口气里不由就带出了一点不客气:“赵姑娘这是怎么了,蜜浆不新鲜吗?翁主每日吃的蜜浆都是三日内采的时令花蜜,这一点可错不了。”
赵无心并不在意小雪不客气的口吻,品了品蜜浆最终也没说什么。
“赵姑娘,喝不惯百花蜜的蜜浆吗?”陈娇觉得赵无心乍喝鲜蜜浆有些不习惯,毕竟普通百姓家中饮蜜浆是极其奢侈的事情,可对陈娇而言,蜜浆代水是她一日必不可少的饮品。
“嗯……没有。”赵无心舌尖舔了舔嘴唇,样子很像认真喝水的小猫,陈娇见状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一定是不习惯蜜浆的味道。
赵无心夹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细细嚼着,忽然她动作极快的丢下那块点心又去加另一样点心,同样细致的咀嚼过后赵无心忽然丢下筷子起身对陈娇大喊道:“别吃,你不能吃!”
陈娇没想到她会这样无理,手中一抖,夹住的点心就落在了盘中。
“赵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翁主……”小雪责备赵无心的话还没说完赵无心就大步离席来到陈娇身边,完全不顾礼节的拿起陈娇的小著饮了一口蜜浆,略一回味就将整杯蜜浆泼了出去,“蜜浆和点心有问题!”
陈娇此时才算完全回过了神,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扶着小雪起身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这百花蜜的味道很奇怪。”赵无心说。
陈娇心中早就对自己的吃食有疑虑,此刻见了赵无心的反应,心中无比震惊,“你说清楚!”
“说这是百花蜜,但你未必尝得出特别的花味,我却觉得其中有寒赤花的味儿,起初以为是巧合或者我品错了,但是后来吃出这些点心皮面里也有不该有的提香,这几种凉性的食材说了你也不见得知道,本也无害但是跟寒赤花一起用,长此以往,必定坏了女孩子的身体。”赵无心言之凿凿,脸色非常严肃,完全不像一个八岁女孩。
愤怒,出离的愤怒在这一刻主宰了陈娇的情绪,她此刻真想将堂邑侯府所有的厨子全部叫来当面打死!日防夜防她终究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招!
“小雪,你把我剩下的午膳取来!”无与伦比的愤怒中陈娇却冷静下来,她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道,“都拿来请赵姑娘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
陈娇不知该如何怀疑,是王美人的点心有问题还是王美人有问题,她无法确定。可是就算是里应外合,就算是王美人经常送点心给她吃,那么也不可能靠这点药就能毁掉她的生育根基。
小雪经常将陈娇的吃食拿出府外测查,所以她的吃食不会立刻就丢掉,是以很快就有侍女将陈娇午膳剩下的几道菜端了上来。
陈娇站在这些残羹前面,胸口不住的起伏,她冷着脸对赵无心道:“赵姑娘,你我虽然身份有殊,又只有一日相交,我陈娇却拿你做朋友,你若心中也当我是朋友,就帮我查查到底是谁在害我。”
赵无心的神色很坚定,她无声的点头,蹲下身一道一道的开始品尝那些冷掉的菜肴。
看着赵无心一道菜一道菜的试吃,陈娇的心思也千回百转。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跟外人里应外合陷害她,难道真的是王美人?可是王美人没有理由这样做,她明明需要堂邑侯府和长公主对刘彻的支持她怎么还会无缘无故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对她下手呢?况且她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女孩,对她下手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不是王美人?可是那又是谁能够在王美人亲手做的点心里做手脚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彻底破坏长公主与王美人定下的婚约?那么幕后黑手难道是梁王一系?
陈娇只觉千头万绪一时无法猜测,只能等赵无心的探查结果出来,再一一审讯那些厨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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