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菜里或多或少都有一味或者几味寒药,没有毒,量也不多,但是日日吃这些,配以寒赤花的花蜜,天长日久对身体非常不好。”赵无心放下筷子蹙眉说。
陈娇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紧紧的攥着衣角恨不得将衣摆扯下来,“小雪……去……把这些事禀告长公主。”
“喏。”小雪从小跟着陈娇,从前见陈娇怀疑吃食只当是翁主多心,如今亲耳听到赵无心的话早就又气愤又伤心,恨不得立刻回禀长公主揪出害了自家翁主的凶手,在他身上捅十个血洞。
赵无心见小雪匆匆的出门,想了想才说:“虽然我也尝不出这些药粉具体的量,但我感觉这是有精心配比的,不精通配药的一般大夫都很难发现,有人针对你,你要小心,为了安全还是请个好药师来看看吧。”
陈娇睁开眼睛,本应属于孩童的纯真眼眸里却满是深沉的无助,“今日多谢你……我,我还有一事想问你,这样的东西我若是不知不觉吃了三年,我会怎样?”
陈娇问出这句话实则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前世已矣她真的不想再做一个无法生育的女人,即使不嫁刘彻,即使不入皇家,即使不玩什么心机权谋她也想做一个母亲,一个完整的女子,想要看着流着自己血液的孩子平安长大。
陈娇很害怕,在这一刻的惊慌中,她甚至觉得如果她这一世仍旧不能生育重生的意义又在何处,上天让她重生不就是来弥补她前世的遗憾吗,而她真正的遗憾根本就不是爱没爱错人,而是没有留下自己存在的证明——属于她的孩子。
“翁主别害怕,虽然我也不太确定到底后果怎样,但是这种不引人注意的剂量非常微小,就算配比精到、日积月累,三年时间也还伤不到脏腑根本。”赵无心见陈娇脸色苍白音调微颤于是又很认真的补了一句,“真的,这一点我可以确定,这样的药量伤根入理至少也要□□年才行。”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陈娇一颗悬起的心终于略安,可是事关重大她还是很害怕,嘱咐侍女再去长公主处将赵谦大夫也一起请来。
彼时赵谦正在堂邑候的内书房为堂邑候看诊,一贯儒雅沉稳的堂邑候听说此事立刻抚案大怒,竹简笔砚纷纷散落,周围侍从吓的立刻跪地,就连一脸冷漠的赵谦大夫都不由暗暗吃惊。
“到底是怎么回事!”堂邑候无视院内院外无数下人的请安,径直跨步走进陈娇的小花厅。
“侯爷别动那么大的肝火。”揽着陈娇坐在主位上的长公主见堂邑候面色冷峻,她起身不便只得放缓了声音劝道,“事情还没查清楚,让赵大夫先给阿娇瞧瞧身子要紧。”
“阿爹……”陈娇抬头望着堂邑候,她看着父亲时露出的小鹿般惊慌完全发自内心。
堂邑候躬身看着有些委屈的女儿,气性不禁更大,他的掌上明珠哪怕受了丁点委屈他都不能善罢甘休更何况竟然有人在他的府邸给自己的女儿下毒!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长公主焦心起来,抚着堂邑候的后背道:“侯爷别气了,先查清事情,你这一着急,我跟阿娇心里就更没主意了。”
堂邑候强撑着忍下了剧烈的咳嗽,原本因病显得苍白的清俊脸颊又因他的剧烈咳嗽显出病态的红晕,“有劳赵大夫。”
长公主亲自抬手扶堂邑候坐下来,靠在曲椅上,堂邑候的神色阴郁疲惫,却全神贯注的看着赵谦给陈娇问诊的方向。
赵谦细瘦的手指搭在陈娇丰满嫩白的腕上,他半垂着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晌过后他收了微凉的手指,在众人皆急的气氛下缓声淡淡道:“这些药并未伤及翁主的根基,但是身子也要长期进补几年才能恢复。也是及时发现,不然再有几年只怕翁主将来的生育恐成大事,就算是神仙也难以治愈。”
此话一出当真是惊出了在座所有人一身冷汗,陈娇高嫁天家这几乎是堂邑侯府所有人的共识,可是自古王权天下,女子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若是翁主不能生育了,那不是断了堂邑侯府的后路?翁主才这么小,这个下毒之人真是歹毒至极!
“负责翁主吃食的厨子都掬起来了吗?”堂邑候的声音沉厚,明显压着火气。
“都掬起来了,已经在查了。”永安恭敬回话。
“都带到前书房去,本侯亲自问!”堂邑候起身,一甩云纹阔袖匆匆离去。
长公主留下陪了陈娇一会,因为她身孕不稳,纵然气的十分厉害一时也不敢太过动怒,直到乏了才回正房去休息。
出了这件事,陈娇一夜未眠。那些厨子是堂邑候亲自审问,陈娇就算着急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直到第二天午间出去打听消息的小雪才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怎么样了?”陈娇放下汤碗急切的问,她确实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害她,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人!
“回翁主的话,现在也没确定到底是谁,统共伺候过翁主饮食的三个厨子都是早先宫里赏下来的,金大娘、仓厨子,顾厨子,这三个人都被关起来了。”小雪说,“侯爷已经上书了天子,估计今明两日这几个人就会被御林军带走。”
毒害堂邑候翁主的厨子都是宫里赏出来的,如今堂邑候大怒,天子为了维系列侯的颜面自然要插手,况且这件事跟王美人还有关系,看来必定要闹大了。
陈娇蹙了眉心,转身问小雪:“先前让你打听过这些厨子的事,这三个人的底细,你都知道吗?”
陈娇就不相信了,这些厨子有胆子敢来害她,他们背后一定还有指使!
小雪被陈娇一问,想了想才道:“嗯,这事查的久了奴婢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仓厨子是代国人,祖上伺候过文皇帝和薄太后,后来一直留在宫中。金大娘……金大娘的家境还算可以,本家是个大族,好像是槐里金家……”
“金家?”陈娇忽然打断小雪,“你说槐里金家?”
“是,奴婢记得清楚,因为槐里金家算是大族,虽然现在长安的几支都没落了,但还是……”
“你去给我查一个叫金王孙的人,看看这个金大娘跟金王孙是什么关系!”这句话陈娇几乎是喊出来的。
金大娘,金大娘,她竟然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王美人当年入太子宫之前就是先嫁给了那个金王孙!若是因为这层关系搭上并笼络了宫中赏赐出来的金家旁系厨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小雪去了两个时辰便赶了回来,进门就跪下道:“翁主真是神了,奴婢打听这个金王孙确实是金大娘的远亲,从前老辈里金大娘家里穷得很,被金王孙接济过,如今这几年金王孙重病,自己家里本也不能为继了,倒是后来说有宫里的贵人相助,不但是金王孙家中,连金大娘也受了不少好处。”
陈娇耐着性子听完小雪的回禀一掌就排在了矮几上,桌上的茶水都被她一拍之下洒了出来。
“王美人!”陈娇直觉身上所有的血都往头上涌,一股怒火就在体内疯狂的窜动,她觉得天旋地转,甚至恶心的厉害。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这样狠毒!她的儿子明明需要长公主和堂邑侯府的势力,可是她却想尽了办法来害陈娇!
这样说来前世她没有子嗣归根溯源也都是王姪这个贱人害的!这个贱人在刘彻与陈娇不停争吵、关系最微妙的那段日子里一边开导她说等她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一边却用最毒辣的法子害她终生无子!
前世这个贱人曾在太皇太后面前诚心诚意的表达多么希望将陈娇与刘彻未来的孩子立为太子,以此博取太皇太后的垂青和长公主的支持,甚至连陈娇自己都觉得她是一个温和仁善的女人。
贱人,贱人!
早知王姪如此阴狠,在陈娇这么小的时候就害了她,她前世真该在刘彻前元新政失败、宠幸卫子夫的时候就依着祖母和父母亲的意思废了刘彻的帝位,亏她还傻兮兮的听信王美人的鬼话,全力支持刘彻,全力劝说父母,她竟然以为他们会有孩子,她深爱的彘儿的江山早晚是会她孩儿的!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陈娇觉得她的前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也是在这一刻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王美人要害她。
王姪她并不是一个愿意永远忍气吞声的女人,她无法忍受馆陶长公主永远的趾高气扬颐指气使。倘若陈娇日后嫁给了刘彻,刘彻成为天子,陈娇的子嗣势必会成为太子,那个时候若是长公主和窦太后手握子嗣想要废掉刘彻的帝位和她王姪的荣华富贵简直易如反掌,连公卿大臣诸王列侯都没有理由发对,所以她不能让陈娇剩下子嗣。若是陈娇没有嫁给刘彻,刘彻不能得到帝位,那么长公主的女儿也会终生无子,算是她对长公主的报复。
陈娇忽然笑了,疯狂大笑,大声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盛开着牡丹锦绣的大红缎面衣上,暗淡了一抹鲜红的亮色。
“翁主,您别吓奴婢呀。”大寒看到陈娇又哭又笑的样子怕极了,跪下哭求道,“翁主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只管说,奴婢粉身碎骨也为翁主办,您可别吓奴婢。”
小雪也怕极了,连忙招呼人让把赵无心请过来看看。
陈娇笑也笑过来,她的疯狂忽然戛然而止,抬起手轻轻的拂过落下的眼泪,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苦笑着说:“没事,我没事了,不必请赵姑娘,小雪,你把你听说的事都告诉长公主,去吧。”
这一日堂邑侯府灯火通明,堂邑候连夜审问翁主吃食下毒一事,天明初更,御林军奉天子之命前来堂邑侯府提审人犯金氏入宫。
清晨馆陶长公主不顾五个月身孕,亲自入宫,却不是前往长乐宫,亦非宣室殿,而是直奔漪澜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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