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心没见过撞木是什么东西,但是能想象,画舫两侧长直狭小,武闐要是想在那里负隅顽抗,水匪中的高手抬根大木头来直撞过去就能逼他下水。
武媚的舱室在船头,李初心跟武闐藏在船尾,听不见前头的变故,只听着船上动静渐小,想来水匪已经控制住局面。
过了片刻,不断有尸体给人从上面抛下来,数着水声,李初心与武闐面面相觑,除了苏湄跟她的侍女小栎之外,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南湖河涨水后,水面有两三里宽,画舫给拖到河中央,就跟那艘匪船系在一起,剩下的三艘商船也都给水匪纵火烧了,岸上虽然有刀弓手在河堤上奔跑着想要救援,却束手无策。
借着火光,遥遥看见河岸上还有几人骑着高头大马,不知道在燕云神威府抵御风家叛乱、素有威名的赵一航、赵府君在不在里面。
“那帮水贼他娘。”赵一航看着南湖河里几艘熊熊燃烧的商船,以及正往河口方向逃逸的海盗三桅沙船跟系在后面的花舫,恨恨的捶着手心,这股海盗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劫人,如何让他不恼火。
“看上去像海船,可能是东海寇,只怕沿着岸追不及,要不要快马加鞭知会东海军镇派水营追击?”
在火把的映照下,华阳县知县秦大川脸色有些白,身子给风吹得冷,给海盗在境内肆虐,他身为华阳县主官,多少有些逃脱不了的责任。
“指望那些草包?”赵一航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三天前,海陵县学给掠袭,海陵县城里就有百余东海镇军,还不是给三十来个东海盗杀得人抑马翻?”
历乘风知道赵一航是极恨这些海盗的,但是要是人在南湖府境给劫走、却给东海军镇救出,赵一航有什么脸面?他说道:“区区一歌姬,也值不得府君为她星夜劳师动 众,文书明日再下不迟。”
赵一航冷冷一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借着皎洁月色看着河心渐行渐远的黑影。
秦大川这才知道赵一航,也在记恨黄昏时被武媚拒之事,要是所料不差,贼人应该是东海盗的一股,此时派人快马加鞭行文知会东海镇,应该来得及在海盗船出海之前进行拦截。
秦大川当然也不会忘记,赵一航与东海镇的矛盾,再说赵一航又是极力主张在镇军体系之外组建地方新军的主要官员,他便不再说什么,哪怕是做做样子,他让县尉率领刀弓手沿岸继续追下去;又隐约看见河里还有人未死,想来是逃过大难落水未死的船户,忙组织人手下水救人。
岸上官兵缀尾追了小半个时辰,给一条拐进南湖河的河汊子挡住去路。看着岸上援兵给堵住前路,渐行渐远,水面上也不见有船追来,李初心心知凭借他跟武闐两人的力量,绝难救下武媚,何况武闐的伤也不算轻,李初心跟武闐说道:“你的伤要上岸处理……”
武闐摇了摇头,说道:“李公子自己上岸去吧,有命回来再报李公子的大恩!”看着行,天亮之前就会出河口进入天域江,现在连这伙水匪是哪股势力都不知 道,这时候离船上岸,也就意味着对武媚放手不管了。
“什么大不大恩的,一同逃命罢了;我先帮武爷你处理一下伤口吧,浸在水里容易溃烂……”
李初心也不说他上不上岸,让武闐转过身趴在摇橹上,好给他包裹伤口,就算自己上岸去,也让武闐有一战之力,毕竟武媚对自己有疏财之义,不过心里又是奇怪,心想武闐只是画舫上拿钱聘请来的护卫,这时候上岸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谁也不会责怪他,难怪他认为自己能从七八十名水匪眼皮子底救人?
武闐忍痛让李初心将断刀拿下来,为了分心,问林缚:“前几天,看林公子突然晕厥,不知道患了什么病?”
“以前身体受过伤不知怎的,就会突然突然晕厥……”李初心随口解释道,搪塞武闐的疑问,也不怕他会识破什么。
武闐还以为李初心是机缘巧合才在水里救了自己,对他没有寄多大的希望,见他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替自己处理伤口甚是便利,心里有些奇怪。
除了他们两个活人之外,李初心刚才还将两具浮尸、一支短桨系在尾橹上,换作旁人,未必能猜到李初心的用意,武闐江湖经验老到,转眼就想明白过来:两具浮尸不仅可以在逃生时增加水中的浮力节约体力;关键时刻还可以鱼目混珠吸引水匪的注意力,他们从水下转移到别处去;要是水匪乱箭射来,浮尸还是个好抵挡。
两具浮尸都是画舫上的船工,就算想到这点,武闐心想自己要利用这两具浮尸逃生多半会有些犹豫,偏偏李初心见机快、下决定果断。
武闐跟李初心接触不多,心想平日看他为小姐神魂颠倒,以为是个没什么用的书生,想不到他在这关头竟有这分机警与镇定,让人刮目相看。
武闐正要开口劝李初心留下来一起伺机救小姐,感觉船体顿了一下,似乎在减速。
“这时候减做什么?”李初心心里奇怪,让武闐附在尾橹上休息,尽可能的让手臂跟肩上的伤口少接触水,他稍游开些看到前方水面一团黑影是只快桨船正逆水过来,船头有人举着红灯笼在挥动,似乎打什么信号。
李初心识不得灯笼信号,游回到尾橹下,跟武闐说道,“前面有艘快桨船,似乎是接应……”
过了片刻,迎面过来的那般快桨船直接跟后面的画舫接舷,听着脚步声,有五六个人跳上船来,在远处碎语,夹着浪涛声,李初心也听不清楚,接着就听见这群人往船尾走来。“这娘们小命捏在我们手里,张爷直接进去劝说她,她要老实听话,我们就恭恭敬敬的护送她去燕云……”是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燕云?
李初心按着心里的诧异,看了武闐一眼,燕云府是东北叛匪风家的老营,李初心心里想难道这伙人是从燕云过来的?
“武媚姑娘性子烈,只怕不容易屈服。她听劝说还好,要是不听劝说,又让她知道事情原委,岂不是坏了三公子的好事?我还是不出面的好。不单我不出面,三公子身边的人也不能露脸,都跟我上岸暂时留在这边好了,免得以后遇着难堪。
这两个人,三公子都看上了,还要麻烦赵老大将人带出海,细加照顾,三公子会在海上跟高老大演一出抢船救美的好戏。”
前面那人已经口呼“张爷”了,这熟悉的声音立即让李初心听出,说话这人就是南湖豪商张鹤,之前诸多疑惑也恍然大悟:原来是张鹤这厮在背后策划!
却不知这个燕云三公子是谁?
李初心心想这位燕云三公子若只是为了劫人,那他对武媚还真是痴迷,竟然费这么大的心机跟气力劫人,还要安排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换作我老高,哪有这么讲究?扒拉开裤子戳进去弄爽她就是,保管她以后服服帖帖的!我就没发现有**降服不了娘们…哈哈哈……”放肆的笑了起来。
这个是粗鲁不堪的大嗓门,李初心猜想他大概是张鹤嘴里的高老大,是这伙匪徒的头目,只不过还要听命张鹤、还有什么燕云三公子行事。
武闐在李初心对面张嘴拿唇形比划:“东海寇!”贼人就在他们头顶上的走动,武闐一时也无法跟李初心细说,张鹤跟东海盗跟燕云风家私下勾结的传闻。
“三公子能跟我们粗人一样?说起来,俺还是觉得女人越挣扎越有滋味,”这时候头顶甲板又有一人插进来说话,“高老大,是不是将那群肉票也赶到这里来关着?”
“行。都是嫩皮嫩肉的半娃子,不小心弄死一个,就少了千八百两赎身银子……拿钱放人的信用还是要讲的,不然以后劫了肉票,又如何能让肉票家里乖乖的吐出银子来?”高老大说道。
李初心没想到这伙东海寇之前就已经在别处绑了肉票,打算勒索肉票家人的钱款,他耐着性子与武闐继续藏在尾橹下,听着船上海盗将肉票赶到后面的画舫上来,哭啼声、喝斥声嚷嚷一片、叫疼声,都是些年龄不大的童子、少年,接着又听见有些人,从画舫借过上了张鹤乘坐的快桨船。
张鹤乘坐的快桨船没有急着离开,与画舫、海盗船并行了一段路,李初心即使想离开上岸,也找不到好的机会。
拂晓时,眼见到了河口,前面就是天域江,张鹤乘坐的快桨船才偏离河心航道,往东边的一个河汊子口行去。
这时候,前面的河口起了浓雾,随风而来,迅爬过远近河面,眨眼间的工夫,拂晓晨光里的远岸树草都给遮闭住,满眼都是白濛濛的雾气,抬头看吊在船尾桅上的灯笼红光也有些模糊。
这雾来得恰是时机,昨夜有近百十人劫船,但是所谓燕云三公子的部属都随张鹤乘快桨船离开了,留在海盗船跟画舫上的海盗不足三十人,大部分都在前面的三桅海船上,画舫系在海船后拖行,也不需要人手操浆,听着前头的说话声,画舫上只留下少数几人看管,还都聚在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