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若 第十二章一封信

    黑夜中，山希平觉得有一束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在光的尽头处，好像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以前在梦中出现过。他心中有一个念头—睁开眼，睁开眼就能看到。

    那对男女有着奇异的目光，就像母狗给狗崽子喂奶一样。他在梦中无数次梦到，这次，他一定要看看。

    心意一定，猛然睁开眼，只有一粒火球灼人眼睛。

    这时，一道平和的声音响起：“施主，行者打扰了”

    山希平一侧头，在几米远处，一个光头盘坐，双手合十，粗厚的眉眼紧闭着，身上胡乱缠着一串长珠子，披着的‘被单’，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一团团黑点，看上去又破又脏。

    光头的眼角有一道狭长的红痕。山希平只觉得在他遇见的所有人中这个人最特别，让他觉得诡异却又安详，心也定了下来。开口说道。

    “你是和尚，阿公以前说过光头穿长布的就是和尚·····阿公····哎！我···怎么”

    行者法袍破烂却不损祥和气质，平和开口道“施主，此次经历凶险异常，幸好行者略通医术，方能保全性命”

    山希平也不想其它，只是急切地问：“行者阿哥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白的、怪的、或者一个老头子，这样这样，脸上有短胡子”

    山希平尽力比划，他希望这个行者阿哥说看到，那是他阿公，无论怎么样都不想他离开。

    “你想说的是游魂吧！那个老者是你的亲人么？老者死时如何？”

    想到阿公，山希平眼框就变红了。声音也有点哽咽，像是回到了当初，那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白胡子的是我阿公，那些怪东西我听到在阿公灵牌前说话，我就追出去了，至于阿公，阿公是睡一觉就没醒过来，我们发现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

    行者也为这生死之痛感怀，念了一声‘喃无阿弥驼佛’。

    “施主放心，既然老者如此安然离世，有善报，应该得到安宁了。至于那些白皮怪物便是未到天时而早夭的众生，它们被天地不容，或者游荡，或被神通者所役使，直到归于无”

    山希平听的云里雾里！‘役使’是什么?‘早夭’又是什么？‘无’好像很厉害。

    阿公以前说光头的要说话好听点，确实对头，他们知道得多，就像知青阿公一样，说的东西自己都不知道却觉得很有道理。

    过了一会儿，山希平才反应过来，他只听懂了一点就是阿公得“善报”了，“善报”是个好东西。

    用肉体凡躯能够察觉到游魂的存在，行者略显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微笑。山野少年根行尚还清正。

    “来，少年施主，行者为你，说一段经文”

    山希平坐在前面，一脸好奇。这时，行者嘴唇翻动，口中传出‘怪异’声音。山希平只觉得头‘轰’地一声，自己就向上飞去。

    他飞到高天变成了云，好像他本来就是一朵云，随着风翻滚，时而卷起，时而又舒展开；他又化成了风，忽地一下子就过了好远，看到树木由高到低，由繁茂到枯萎；突然间，他又成了鹰，大地上的树木、牛马化成了一点，他的翅膀猛然煽动，风在下，向一双双手推着他向更高的天；雄鹰俯冲向下，在入水瞬间，他觉得他是条鱼，一点点光影的晃动都让他立马反应······

    行者的唱经声渐渐变小。在声音消失的那一刻，山希平只觉得他一直往下落，一直往下落，最后双脚猛然向地一压，才发现自己的脚一直没有离开过地面！

    刚才是怎么回事？

    此时太阳的余辉照耀着山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少年施主，你该回去了，一日又要过去，你该回家了”

    山希平觉得是该回去了，不过这个叫‘行者’的和尚要去哪里呢？只见行者迈开脚步，向着前方走去。

    “行者阿哥，你去的方向没有人住。这附近我们村最近，和我一起去我家吧！”

    “施主，行者，修者，为心而修，心在哪方，便往哪方”

    山希平听不懂，只见到行者单薄的身影在落日下，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行者阿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能见面么？”

    “行者法号叶菩提，缘到时自会见面”

    听不懂，山希平想村里的人应该也担心他了。阿公逝去的悲痛，在行者的诵经声中有了一点稀释，这是山希平脱离悲伤的关键一步。

    在离开后，以天地为家的行者，光头上透满汗珠，面上的红痕像活了一样透出些许红色毫光，身上的念珠如同活物，紧紧箍住行者身体。

    “啊！何时，你们才能够得到救赎！”

    合十的掌分开，一点点灰烬从手掌中飞出，行者一脸慈悲苦相，向前一步，整个人就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山希平回到家，在灵牌前一一上三炷香。这时阿黄走过来，一点也不活泼，蹭了蹭山希平的裤腿，趴在了门边上。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有着火烛的光也照不到的黑暗。

    第二天一大早，山希平就起来了。今天大黄狗显得特别有精神，尾巴摇的像扇子一样，蹭得山希平心里有了一丝温暖，这个家只剩下他们了。

    出门去，在山林间穿梭，设下陷阱，追捕猎物！大黄狗显得神勇，冲跑得很快。做着相似的事情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欢快的心情，山希平心里只觉得空空的。

    回到屋子，阿黄大吠一声就往阿公坟墓那边跑了。

    “阿黄，快回来”

    山希平觉得不对劲，跟了过去。等他到时，只见到阿黄趴在墓边上，一动不动了！一阵一阵热血涌上来都堵在了他的心头。

    山希平表现得很平静，他过去，抱着阿黄，从头到尾巴，一遍遍地顺着他的毛发，一遍又一遍，粗乱的狗毛都捋顺了才安葬！

    从那以后，山希平表现得更加安静了。一个人有时候跪在阿公的坟头上，一跪有时就是一天！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可是劝不动他，只能干着急。

    阿黄死后的第三天晚上，在村长家里，一群老头手里拿着旱烟，一口口吸着，浓浓的烟就像黄昏时候雾气笼罩，气氛压抑！

    “我看这不是办法，在这样下去水发就毁了，好好的娃子，不能就这样毁了”

    村长咳了一嗓子，一说话，堂屋里的老头都放下了口里的烟杆子。这时候三阿公说话了。

    “我看，要不我们把在外面的娃子都叫回来，让他们小年轻聊聊，给水发小崽子解解闷，保不齐水发就好了”

    其他老头觉得有道理，一个个交头接耳了一阵，都说对对对。

    沉默了一阵，村子里最有学问的知青老者说话了。

    “我看，老三就是瞎出主意，在外面的娃子能够回来，你们都能找得到他们，他们又愿意回来。再说了，他们都走了几年了，现在还能和水发说掏心窝子的话么！”

    老知青的一句话，让在场的老头一阵沉默。

    只有自家人明白自家事，没个老头子都明白自家的娃子是怎么回事。

    “知青老头，这里就数你最有文化，电子最多，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知青也是无奈一笑！声音有点低，他说道：“我哪里有什么办法啊！都是老幺头，他····早就想到了！他早早地就叫我写了一封信，村长是当时的证人”

    一群老头子的眼睛都瞄向了村长，在得到村长点头确定后，大家心里松了一口气。

    “当时老幺头说‘要是他走了，那孩子心里一定难受，要让他到外面去走走，就得要把他赶出去，把那个窝毁了，然后把信念给他听，这些都请大家帮帮忙’”

    在场的老头又是一阵子沉默，水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平时就是‘阿公’长‘阿公’短地叫他们，在自家娃子不再身边，早就把他当成半个亲孙子了。要好去拆了水发的老屋，一定得叫水发记恨的！谁也不愿意。

    现场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哼，我山老二第一个去拆，谁第二个？”

    一村之长，却实有他的魄力，这种遭人记恨的事情，他肯带头。其他人也是看了看，想着既然你都去了，我们有怕什么。

    一个一个都说“好”。这时候，山家老三突然问了一句。

    “那么知青老头干什么？”

    老知青被看得也是一阵尴尬，自己清了清嗓子，辩解说道。

    “我给水发念山老幺的信啊！要是我也去拆屋了，水发记恨了，我还怎么读信啊！”

    在场的所有老头只觉得，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会挑事做，可惜自己家里的小崽子就是不肯读书，哎！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山希平就被阿奶叫走了，说是去抬东西，她们不够力气。当山希平再回来的时候，他记忆中的房子的地方，只剩下一堆草和木头。村子里的老者手里拿着绳索，站在一边。

    一瞬间，所有的沉痛都压制不住地迸发出来，山希平只觉得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眼泪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山希平的二阿公－－村长走过来，蹲在他的身边，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娃子，痛就哭出来，哭完就站起来，走出五石村。不要恨阿公”

    话音落下，山希平没有动，无声的哭让在场的人心里都像装了醋一样—酸酸的。

    这时候，知青老头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这是你阿公，老幺头给你的信，知青阿公念给你听，你个小崽子不管心里怎么样，都给我听好了，我只念一遍”

    知青老头在念信之前瞥了周围的人一眼。

    信件的内容：

    小崽子:

    这会儿，是不是哭的淅沥哗啦的啦！你阿公我要笑了嘞！看你发闷阿公就想笑。哈哈哈！

    哈哈哈！阿公走了，房子也没了，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给老头子我到外面去闯去，你看知青家的娃子，还有你大石哥他们都娶媳妇，生娃了。就你一个什么都不成阿公都觉得没脸皮和那些老家伙扯了。你出去，多娶几个，多生几个娃子，比那些老家伙家的娃子生得还多，听没听到。

    不要再苦哈哈地，一副活不成的样子。

    你阿公没出过镇子，你要比阿公走得远。知青老头一直聪明，你要学他那样，读书写字，这样在外面才不会吃亏。出去以后就你自己了，要是讨不到媳妇不要回来拜我。

    大声地哭，哭完就站起来，你以后就是个汉子了。

    拆屋子是我叫做的别怪村子里的老头。

    希平，长大了，是男人了，出去闯吧！

    听完，山希平的痛苦悲伤顺着声音，哗啦就流了出去。在场的人都别过了脸，男人是不能被看到软弱的，这是他们这辈人的想法。

    第二天，天海没有亮，山希平在村里老幼的相送中背上一个老式牛仔包，离开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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