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白衣女子,在没了两人的负担之后,霎时轻如飞燕,足下的气旋犹如护盾一般,踏着倒刺飞掠而上,巨舌奈何不得,使劲地抖动,尖刺噌噌,似是在发泄它那不甘的情绪。
白衣女子却像与这怪物斗过千百回,飘然地立在那暗黄的舌尖上,熟练地从舌尖上拔下一根倒刺,径直甩落云海,然后一反身,跃了开去。
此刻再看那巨大的舌头,虽然倒刺森立,但舌尖处,一排排整齐的伤口赫然醒目,显然都是白衣女子所为。
看来白衣女子与这怪物的争斗,已不下百回了。
怪物的气势已尽,巨大的舌头当空卷动了几下,然后沉落了下去。周边的景象转而又变得清淡迷蒙,雾色绵绵。
白衣女子掠风跟上穷奇,足尖轻点着云雾,衣袂飘舞,细发如丝,白皙的脸颊透着点点雾水,隔着蒙蒙岚气,光艳动人,不可方物。更兼一抹低婉哀落的眼神,仿佛出落尘世的仙女,空寂而渺远。
司徒浪和易禹震惊于白衣女子的容光,想到先前与白衣女子搂在一处,更是羞红了脸颊。瞥眼望去,白衣女子只是朝自己淡淡一笑,但这一抹笑容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如空谷青烟,幽深寥寥。
见白衣女子神情低落,两人心中俱是一痛,都暗自忖道:“不管如何,一定要让仙女姐姐高兴起来。”
易禹朝白衣女子抱拳道:“多谢仙女姐姐出手相助,救命之恩,必当铭记于心。”
白衣女子淡淡笑道:“不用这般拘礼,如果不是你们的这只灵兽,我也想不到还会有人落入此间。要谢就谢它吧。”
穷奇听得此语,颇为受用,当即长啸一声,虎头微摆,甚是得意。大有“莫问英雄何方,只因身在此处”之意。
司徒浪却是嗤之以鼻,捏起拳头往虎头上一敲,吐了吐舌头,哼声道:“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摔下来?”
穷奇偏头一摆,不予理会,依旧独自得意。司徒浪见它既不认错,又不理会自己,便要嗔怒起来。
“好啦,别闹啦,其实我倒觉得挺奇怪,为什么在接近那座宫殿的时候,穷奇会摔下去。而且——”易禹抬头往上张望,只见雾气霭霭中,依然可见银河倒灌,流瀑奔涌,但瀑布上方的宫殿却似乎消失了,“而且那座宫殿也看不见了。”
司徒浪听他这样一说,也是疑问重重,抬头一望,只见河水奔流,阳光投射间雾雨纷纷,明媚错落,哪还有宫殿的半点影子?
正自惊疑时,白衣女子淡淡道:“你们刚才看见的景象,是蜃气所结的幻影。也就是刚才那只怪物所吐纳的气息。至于你们为什么会摔下来,我想,是因为瀑布上空的那道千里言灵。”
“千里言灵?”两人俱是惊奇道。
白衣女子微微笑了笑,“这事等会再聊吧,你们先随我来个地方。”
两人有些错愕,她竟然笑了,这一笑仿佛云开雪霁,美艳不已,万里冰山也随之融化。两人看到这里,心中一阵莫名的欢喜,先前的疑问也都抛诸脑后,同时回道:“好!”
白衣女子微笑着叹息一声,踏云飞掠,飘然而去。穷奇一声悠然长啸,展翅翱翔,紧随跟上。
雾色苍茫,延绵万里,一边绝壁险峭,一边涛声阵阵。隔岸的峭壁上,奇花异卉,朱玉冰滑,炫目交错。花香交织着赤芒,只觉清香幻彩,舒顺已极。
忽然,白衣女子掠步而下,透过一道云雾,转身消失。穷奇也跟了上去。
山岚拨散,云清雾明,转身处,一个偌大的洞府迎面呈现,青藤环绕,怪石嶙峋,及至洞前,一股幽若的清香缭舞鼻尖,空谷飞扬。
两人闻得这股清香,大觉舒畅。白衣女子站在洞口,悦声道:“你们随我进来罢。”然后一转身,便往洞府走去。两人对望一眼,嘻嘻一笑,当即跃下穷奇,随她进去。
甫一进洞,只见幽兰遍地,袭人的芬芳缠绕着嫩白的花瓣,清风入洞,片舞花香。四周的洞壁上隐隐娇露着清亮的玉石,如寥落星光,使人顿生错落之感。
洞中,幽兰丛集,一条小径蜿蜒而入。两人愣神时,白衣女子已经走入了幽兰深处,两人当即迈开步伐,跟了上去。进入洞中,方才发现,小径的两道,竟还种着两排海棠树,而此时正逢海棠花开,幽兰的清香合着海棠的芬芳,顿觉神气清明,意兴盈然。
直到进入了内堂,整个洞府豁然开亮。钟乳倒悬,奇石玉彩,一望处,海棠争艳,兰花飞扬,遍地生香。洞府的顶端,一颗硕大的明珠镶嵌其中,明光璀璨,整个洞府敞亮无余。
两人甚是惊讶,想不到这山间空谷,幽深的洞府中,竟是这般地明媚温煦。
顺眼望去,幽兰小道的尽头,搭建着一间简易的木屋,白衣女子站在门前,朝二人招呼一声,然后转身进了木屋。
两人这才知晓,原来仙女姐姐住在这里。见白衣女子招手示意,当即小跑过去。
然而,白衣女子方一进门,却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
“南宫大哥!”
异变陡生,司徒浪二人心下俱惊,顾不得其他,当即大步飞跃而去,穷奇也一个虎步跟了上来。易禹猛地将门踹开,本是急着救人,然而眼前所见,却是看得自己直吸凉气,脊骨仿佛灌入了生生冷风,寒意阵阵。
眼前,毛绒如雪,红眼如魅,数道白影横空扫掠,细辨之下,却是九条白绒巨尾!一尊雪一般的身躯躺在一张冰床上,锐长的利爪寒气逼人。
易禹心下悚然,这分明是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狸!
而此时,白衣女子扑在九尾雪狐的身上,仿佛想要用自己娇弱的身躯盖住它,这一刻,她所有的坚毅与矜持,全部溃散,一颗心仿佛坠入冰窟,眼中充满了无助,两行泪水夺眶而出,颤声喊着:“南宫大哥!南宫大哥!怎么会这样……”
只见这只九尾雪狐眼中神色散乱,牙关微颤,身躯不住的发抖,似是极为痛苦。张着嘴,只是依依呀呀的发着声音。
易禹眉头一皱,抢身护住司徒浪,心念急转,九州中,人们善御灵兽,因为灵兽不仅通人性,而且性命长久,灵气强盛。若有好的灵兽,必是收服为己。穷奇便是如此。
可眼前的这只九尾雪狐却是不同,若它只是白衣女子的灵兽倒也无甚奇怪,可奇怪的是白衣女子竟叫这只狐狸为“南宫大哥”!难道这只九尾雪狐,是山中妖物?白衣女子是被它蛊惑之后,方才如此失态?
一念至此,易禹心下大骇,与司徒浪对望一眼,司徒浪点头会意,反手抽出残云,只听哧地一声,一道光刃伸展而出。
白衣女子瞬间察觉到了气息的变动,蓦然回头,只见司徒浪手握残云,面色一惊,分元剑!她心下骇异,当世会使分元剑之人,不过寥寥数个,而这少年,未及十五,对分元剑之道,竟已收发自如,不由对着少年起了惧畏之意。当即反手护住九尾雪狐,激动道:“他是人,不是妖!”
易禹额眉紧蹙,司徒浪虽以分元剑唬人,但只要几招下来,就会露马脚。心知合自己和司徒浪二人之力,绝非白衣女子对手。此刻,白衣女子神智散乱,若再不动手,误了先机,待到狐妖缓过神来,那便一分胜算也无。
易禹正要招呼司徒浪动手时,九尾雪狐竟然张动着嘴,幽幽颤颤地说道:“琳…琳儿,快走吧,我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而且,我的命不值得你为我如此……”
白衣女子内心凄苦,彷徨、无助、绝望交织蔓延,泪水抑制不住地涌落脸颊,伸手紧紧揽住九尾雪狐,泣声道:“南宫大哥…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会坚持下去!我会一直等…直到你好起来!”
忽而,九尾雪狐似乎笑了,满是痛苦的眼眸中,流出了一滴泪,轻微细小,却晶莹闪亮。
他轻轻地搂住白衣女子,伸爪用绒毛拭去了白衣女子的泪痕,苦笑着道:“你还是这么傻。”
白衣女子却只是静静地伏在他怀里,潸然泪下,不声不响。
九尾雪狐抚着她秀美的发丝,眼眸温柔,流露着无限爱怜之意。他深知大限将至,然而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却疼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柔肠寸断,仿佛所有的一切,一瞬间都虚无了。此刻,他只想这般静静的看着,牢牢将她记住,也许这样,来生,就不会将她忘记了吧?
忽然,九尾雪狐觉得自己很可笑,若真有来生,还能相遇么?当下叹口气,睁着精亮的眸子,对司徒浪二人道:“两位小兄弟,我也是将死之人了,即便再危险,也伤不了你们……”
易禹疑道:“将死之人?”尤其“人”字,语意极重。
九尾雪狐眼神一变,冷笑道:“我们兽神也是人!纵使你们对我族恨之入骨,但我们死了,你们的怨也该消了!”
“兽神?!”闻言至此,司徒浪不由惊呼出来。
九尾雪狐自知语态过激,旋即叹了口气,“我的命,想要的话,随时都可以拿去。但琳儿……她与此事无关,我只求你们别连累她。”
司徒浪心乱如麻,兽神!他竟然也是兽神!难道兽神竟是这种妖物?忽然脑中想起了刑霄的话,“…兽神,是上古天神的后裔。你们不是怪物,而是神族,是位于昆仑九天的神族…”
可眼前的兽神,分明就是一只怪物!
也许刑霄是为了安慰自己,也许兽神本来就是妖物,难怪母亲总是带他四处奔走,难怪刑霄最后会望着他而叹气,“毕竟九州人对你们兽神依然恨之入骨…”,想起这句话,他忽然了解了这只九尾雪狐的感受——怨恨而又害怕。
其实,兽神之所以孤僻,是因为被人们厌憎,人们不许这种异类与他们并称,人们追杀,兽神便只能躲避,只能逃离。直到一天,遇见了八殥族民。他们崇尚自然,信奉力量,见到兽神能够变换真身,便奉以为神。在得到了期许之后,兽神便大起干戈,烧杀掠夺,率兵复仇九州。
势如锋芒,捷战频传,看着九州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兽神心中都有一种复仇的快意。然而,复仇的决心却并不坚定,善意的,决意退兵;坚狠的,杀戮不停。复仇的最后,又化作了野心。于是,精锐庞大的兽神军队,被九州人击之溃败,而九州人与兽神的这一道仇,也越结越深,化作了恨。战败后,兽神从此隐匿世间,各自为活,不知去向。
其实,兽神也是人。他们本性善良,并不伤人,只是被误会之后,善良质变,成了凶狠,也造就了恨。
望着这相互依偎的雪狐和女子,司徒浪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热流,手中分元湮散,苦笑道:“其实…我也是兽神…兽神中的狼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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