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第一章:犹记曾经少年郎

    我嫁的是当朝的太子，当今皇上的第五子——卫子婴。关于这位太子的传说，我在军营中已听了不少:当今皇上子嗣昌盛，共育有十三子并五位公主，身为第五子的卫子婴能够在一干皇子中脱颖而出，在十二岁时便被皇上赋予国之重望，才智自然不凡。几位闺阁姐姐同我提起时，亦不乏仰慕之情，但是这些，对我而言通通不算什么，因为我对他的期待，是因为八年前。

    八年前，我九岁，趁着卫国公入宫之际，我偷偷溜出府，出了帝丘南门去看自己头几天设在夫子山上的陷阱。等我扒拉开零落的树枝和叶子时，原本设想的猎物，却变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人儿。我慌了：完了，弄出人命了，卫国公一世英明，我断不能连累了他的名声。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对着心口比划了下，想着要不要自裁以谢罪。幸好这时陷阱里面的人微哼了一声：“喂，拉我一下！”

    我拉他上来，他软趴趴的身体伏在我身上。我嘟嚷道：“幸好，本姑娘平时是个练家子，不然一般的小姐，哪背得动你？”

    他苍白的嘴唇却是微微向斜：“如果不是挖陷阱的人，这么隐秘的地方，寻常人怎么找得到？”

    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这是卫国公常跟我说的瞒天过海。我装作不解：“对呀，是谁在这么隐秘的地方设陷阱，这一带，别说人，就是野兽也不常至吧！”

    对面的人却是笑了：“我记得你扒开树枝的时候，眼神中充满的可是期待！”

    我顿时蔫了：“诚然，那是我挖的，但是我已经把你救出来了。诚然，现在的你伤痕累累，但是我也不是个不负责的人……”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却立刻捂住了我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多会，几个黑衣人便悄悄地走过。

    我比着手势问道：“你在躲避仇家？”

    他不回答，却拉着我的手，向黑衣人的反方向跑去。

    他的手冰凉而湿润，虎口处与我一样，埋着细细的茧，我知道，那是长期练武的结果。仇杀？我边跑边思考，刚才那一波人人数不少，能让如此多的人来追杀，想必这位少年来历不凡。然而这么多的人追杀他，居然还让他跑了，他更不简单。

    正思索着，脚下一拌，我重重摔了个狗啃泥。前面的人慌忙回头扶我，我刚起身，一直利箭便擦着我俩的手臂，直直飞过。我一慌神，反射地扑到他身上，他一个不稳，两个人咕噜咕噜就一起滚下了山坡。

    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了，滚落之势才渐缓。我撑起身子，分辨了很久才分辨出，自己已经滚到了夫子山南崖底。卫国公平日便教导我打胜仗的前提是熟悉地形，如今看来果真是对的。

    看看不远处昏睡着的少年，我犯愁了，刚才那根箭是擦着我们的手臂过去的，虽说没有刺穿那么严重，但是我的手臂还是被划拉了个大口子，算上滚落下来的伤口，全身已是伤痕累累。而这位少年先是遭受追杀，再是掉进我的陷阱，现在又跟着我一起滚下了崖，想必身上更是惨不忍睹。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怎么背他一起走？算了先处理伤口吧。幸好现在是止血草结果之期，先简单得对他进行包扎吧。刚碰及他的身子，他闷哼一声，却是醒了。我咧开嘴对他笑，他呆呆地只是看着我。

    这人不会是被撞傻了吧？我有点慌，却见他迟疑地指了指我的嘴巴。我不解得摸了下：额，近几日一直摇摇坠坠的大门牙不见了。少年犹豫着问：“疼吗？”

    我轻松地摇摇头：“别担心，这颗大门牙摇好久了，一直掉不下来，吃饭可疼了，这下好了，又能好好吃饭了。”转念想到母亲交代过门牙掉下来要放到门台下。我又有点急了：“如果门牙掉了不放门台下，新牙齿会不会就不长了？”

    他想了想，然后认真得回答道：“不会，我当初掉的时候，就没放，看我的牙齿不好好得长出来了么？”说完，还张开口让我看。

    我细细地看了看，才放下心。他看着我突然就笑了：“虽然你的陷阱让我吃了苦头，但是看在你没有在我昏迷的时候抛下我跑掉，我就原谅你了。我叫卫子婴，今年十二岁，你呢？”

    卫子婴，我的脑袋轰得一下炸了：卫国公口中经常提及的皇五子？那个小小年纪，便被皇上封为慧王的皇五子？

    “慧王殿下？”我震惊地张了张口：这下惨了，要是卫国公知道他的孙女挖了个坑，坑了他最看中的储君，一顿鞭子肯定少不了。短短几秒钟，我的小脑袋转了好几个轮回，终于颤颤巍巍的说：“我叫曹盈，十一岁。”表姐，对不起，外祖父那么疼你，一定不会舍得打你的。

    “曹盈？”卫子婴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曹丞相家有个十一岁的女娃，当初父皇还戏言说要给我做王妃。”

    我赶紧点头附和：“恩恩，就是我。”

    卫子婴打量了我一下，突然笑道：“想不到曹丞相书香之邸，居然会教出像你这样的孩儿，定是受亲家卫国公的影响了。”

    我一听提到了卫国公，赶紧岔开话题：“你怎么会弄这么狼狈？”

    他刚浮现的笑容顿时隐了下去，看了看四周不无担忧道：“落到了这里，不知道你祖父和我父皇还能不能找到。”犹豫了一会又加了一句：“也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我望望崖顶，也有点担忧，卫国公这会应该在找我了吧？他会找到这里来吗？追杀慧王的人是谁？万一在卫国公之前找到我们，那我岂不是要跟着慧王陪葬了。

    天渐渐黑了，我又累又饿，便挨着卫子婴靠了靠。黑暗中感觉到卫子婴有点犹豫，但是最后还是伸过手来，将我揽过去，说了句：“睡吧，别担心，暂时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的，明天早上，要么你的祖父，要么我的父皇，就会来救我们了。”那样笃定的语气，让我也心安了起来。我摸索着握住他空出的那只手说道：“慧王哥哥，你怕黑吗？别怕哈！祖父跟我说他曾枕过尸体入睡，但是因为胸怀坦荡，并不会觉得害怕。”他恩了下，问：“想不到曹丞相一届文人，却也有枕着尸体入睡的经历。”我一愣，说漏嘴了，便抱着他的手臂，装作睡着了，装着装着就真的困了。半睡半醒之际听到他说：“父皇曾戏言，要将你许给我做妻子，今天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一回，如果能活着出去，你可愿做我的王妃？”我迷糊地应了：“好，如果我做了你的王妃，一定努力为您挣下个盛事长歌！”

    等到我真的醒来的时候，已身在卫府了。哭得肿了双眼的母亲见我醒过来，又惊又喜。我问母亲：慧王呢？母后抽抽噎噎得告诉我说：四天前皇上发现慧王失踪了，急急招卫国公进宫，后来在夫子山下发现了昏迷的慧王殿下，旁边居然还有昏迷的我，卫国公赶紧将太子送回宫，并让父亲秘密送我回家。虽然不知道慧王殿下怎样了，但是我昏迷的第三天，就传来当今慧王殿下被册为太子的消息。想来应是无碍。

    慧王被封为太子了？我愣了片刻，虽然还不能明白慧王和太子之间真正的区别，但是却不由的高兴起来。

    手上的箭伤因为没有好好的处理，发炎严重，等到痊愈的时候，已经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这是我的第一道伤疤。即使后来随卫国公和父亲征战四方，大大小小伤痕已遍布全身，瞥见那道伤疤时，我还是会想起九岁的那年，那个嘴唇苍白的少年，还有那句迷迷糊糊地“如果能活着出去，你可愿做我的王妃？”

    “我愿意！”

    及笄礼那天，我听见心底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