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整整昏了一个夏天,等醒来,大晋的秋意已十分浓了。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居然是初心。我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以为记忆出了错:初心不是被打发进暴室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初心看我醒来,不相信似的呆了半晌,然后慌着跑出去叫太医。只一会,太医、皇后、卫子婴、林雪先后都到了我的承春殿。看着如此庞大的探病队伍,我诚惶诚恐。
王皇后亲昵地拉着我的手,眼泪扑哧扑哧地掉:“终于醒了,终于醒了。长歌啊,你吓死我了,该死的林文新,狠毒的……”正待说下去,后面的卫子婴突然打断王皇后:“母后,长歌才刚醒呢。”王皇后似回过神来,赶紧掏出绢帕抹抹眼泪:“哦,对对对,瞧我,一时高兴糊涂了,长歌好好休息。明儿个母后再来看你。”说完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出去了。
我愣了一下。
接下来是林雪。王皇后一出去,她便直接扑过来,攥着我的手说道:“娘娘,你终于醒了,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还好你醒了,不然奴婢可会愧疚一辈子。”我看着她泛红的眼圈,鼓励道:“不错,这次居然没有哭出来。”林雪的脸腾得红了,气恼地说:“娘娘居然会取笑奴婢了,想是无碍了。”说完拍着红红的脸颊也出去了。
我又愣了一下。
这一个个都干嘛了,赶着趟儿慰问我呢,下一个该是卫子婴了吧?
却见太医走上前来,帮我号了号脉,说了一切安好之类的话,便领着初心去太医院抓药。
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寝殿,一转眼就剩下我和卫子婴。我舔舔干涩的嘴唇,不由将身子往卧榻的里壁挪了挪,见卫子婴不说话,又尴尬地挪了挪。
却见卫子婴轻轻地坐到我身侧,突然伸出手来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卫长歌啊,卫长歌,你能耐呀,明明知道自己中了毒却还忽悠我下山。”下一秒,毫无防备的我,就被卫子婴搂进了怀里。我懵了。不过是昏迷了几个月,一觉醒来,为什么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呢?
我尴尬地推开卫子婴,迟疑地伸出手,在他眼睛前面晃了晃:“那个,卫子婴,你看清楚了么?我是长歌啊,卫长歌。”
卫子婴却是重新抱住我,说道:“长歌,我知道是你。我寻了你八年,本该一早就认出你来的。”
窗外的风,轻柔地撩起床边的纱帐,有淡淡的桂花香气拂来,似有似无的,一下一下亲昵地撩着我的心际。不确定的喜悦和不相信的然震惊,混杂进我的脑子,我的鼻尖有些发酸:“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卫子婴的声音轻轻从耳畔传来:“太医为你拔箭的时候,我也在。”卫子婴撩起袖子:“你手臂上的那道旧伤疤,你看,跟我的这道那样吻合。”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的刻意回避,那天的承春殿,再也没有其他人的出现。从九月到十七岁,我从未想过,原来自己有那么多的事情,想要与卫子婴分享。卫子婴一直微笑着听我说话,那笑是和煦的、温暖的。我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话是不是太多了,其实我以前没那么多话的。”
卫子婴轻笑开来:“要是卫国公或者是你的旧部看到现在的你,定然不相信你就是那个统帅千军的巾帼将军。”我的脸腾地红了,转念却想到昏迷前,忙正色道:“我怀疑林文新贪污案里,外公也牵涉进来了。”
卫子婴的脸色瞬间凝重,缓缓跟我说:“那天我遵照你说的,下山去联络卫国公,可是最后来的居然是八弟,救了你们、搜了东林寺的赈灾款之后,我千辛万苦查出御批建造东林寺的人正是曹庸曹丞相,机缘巧合之下,更是擒得林文新下面的主簿,得了林文新跟曹庸往来的账簿。这些准备妥当,我便一纸将曹丞相告到了父皇那里,可是父皇却说曹庸不可能是背后的主谋。”说到这里,卫子婴握紧了拳头:“因为救我们的八弟,正是曹庸曹丞相建议皇上派去的。不仅如此,主簿更是一夜暴毙,账簿也凭空消失。”
卫子婴不甘心地说道:“郢州案最后的结果就只是将林文新革职查办,曹庸的声望在朝中水涨船高,父皇还夸八弟勇武非常,堪当大任,赐了他兵权,让他去郢州驻军去了。”
我想起卫子期,那个眼睛灿若宸星的少年,还有他那句:“愿有一天,我能如嫂嫂般,有幸成为这块土地的捍卫者,子期定然身先士卒。”如今这般,他定然是欢喜的吧。只是不知道,在这激流暗涌的朝堂之争中,他能否保持着这样的初心,又或者,在这一次明争暗斗中,他又担着怎样的角色。
外公,在我受伤昏迷的这几个月里,您是否会有那么一点点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