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清没说话,沉着眸子看了他半响,好久以后才“噗嗤”笑出声来。
“国师大人开门见山,倒是不用我猜心思,只是您这样直来直去的,总叫我心里不舒服,让我怀疑你到底是来拿解药的呢,还是来给我报消息的……”
苗清手里捏着一个朱砂红的小药丸子,在夜空下很是显眼——那药丸子里面有一条不断蠕动的什么,来来回回。
这是解他的蛊毒的。
孟沉下意识就用手去拿,却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小药丸子的同时,苗清一下子缩回了手。
孟沉双瞳骤然一紧,一紫一蓝两种颜色不约而同闪过亮泽,他沉声,声音里有些愠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突然改变注意了。”苗清云淡风轻般地说,她一笑,慢步向前逼近了一步。
月光打在她的侧脸上,长耸入鬓的远山黛下一双大眼睛汪汪动人,只是眼角下有无数个红色触角般的疤痕可怖地布满了她的半边侧脸。
近在孟沉身前,苗清低声委婉动听,又像是在蛊惑些什么:“不如国师大人安排我和那个传说中的逃脱者见见,毕竟……”
“她才是这场游戏的关键。”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店小二坐在门口石阶上,困到了不行,头歪在了一边,还不住的点。
孟沉走近,微微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走之前就不叫他看住玉玲珑了,真是个老实人。
倒也没有叫醒他——他自己心情不好,懒得去解释什么,轻手轻脚越过店小二,孟沉捋了捋紫色长衣的衣襟,阔步往里面走。
店里只有两根蜡烛照明,大片的地方都是昏黄,视线不是很好,不过这也不影响他视物,四下一看,并没有玉玲珑的痕迹。
虽然心里一沉,可表面上还是淡然抬脚,就往楼梯上走去。
“孟沉。”
身后熟悉的清亮声音毫无例外地响起,但是没有叫住他的脚步,孟沉稍微顿了一顿,依旧步伐不减的往上走去。过了拐弯处再上十阶就到了二楼,他步伐稳健,直直向前。
“你手段可以,不过本姑娘不奉陪了。”
烛光从孟沉扣住衣襟的莹光珍珠上折射入玉玲珑的瞳孔,她冰冷地说出这句话,有一瞬间,她真的算是百般小心——醒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的昏迷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孟沉心思太过细腻,知道她会发现会怀疑,干脆让她晕的时间就短一点儿,反正,只要达到目的就够了。
可是他这样卑劣的手段,倒是让她更加警惕:潜意识里孟沉关于权位之争的说法可以相信,那到底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她想翻脸,又不敢随便翻脸——这些日子,她见识到孟沉的厉害,根本不是她能够得罪的起的。
思来想去,只能拿“离开”来威胁——如果孟沉受威胁,那他就值得跟着,如果不受,她也不得不听话——谁知道这个几乎等同于异能的人真较真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直直往前的脚步突然顿住,停在半空中那只穿着紫色裘皮的脚慢慢缩了回来,而不是往上又进了一阶。
慢慢转回身,孟沉异色瞳孔盯住玉玲珑。
是啊,苗清说的没错,她怎么不能是游戏的关键呢?
要是没有她这个变数在里面,天齐朝这一代权位之争的结局必然是大皇子在凌天澈的辅佐下,笑在最后。
可是,有了她就不一样了,一切都有了转机。
因为,这个时空,有了裂缝。
所以再怎么不喜欢她,他还是要打起十二万分小心牢牢控制住她。
孟沉低垂睫毛,扫过玉玲珑,淡淡地说了一句:“说过,要见一个重要的老朋友,带着你麻烦。”
轰然一声,心里的石头落地。
只要表面不撕破就好。玉玲珑笑着,嘟起嘴,好像是生气的样子:“那你可以跟我讲啊,我不跟着你不就行了。”
“得了吧。”
继续冷冷地没好气一声数落,孟沉勾起唇角面上笑:“你说不跟着就不跟着?幻流光镜里我还看见你和安南王世子承诺来着,转眼间还不是一走了之?”
幻流光镜,是玉玲珑多数问题里的一个,虽然孟沉解释了很多,可玉玲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反物理原则的东西——居然可以看见特定的人一些事情。
当然,后来玉玲珑想通:哪里那么多计较——她穿越,不也一样违反物理原则么?
像是被抓住小辫子一样,玉玲珑一下子不说话。
之后,闷声憋出一句:“你以后别玩阴的,我不喜欢。”说完,径自跑上楼,越过他就往自己房间去了。
瞅着玉玲珑走远,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被拉的老长,孟沉吁出一口气:他还是小看了她。
迷魂香对付普通人已经是足量,偏他大意,忽略了她不一样,到底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前是做什么的?
那一手鬼手回天的医术已经让他咂舌。
早知道就应该像应付凌渊一样,来应付她……
如果不是顾倾城突然冒了出来搅局,玉玲珑也不至于离开安南王府,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
孟沉低下头,眼中闪过阴戾的神色。
孟沉回到隔壁屋子关门出声的时候,玉玲珑和衣静静躺在床榻上,瞅了瞅窗外大亮的弦月,长长叹了口气,不由地想到了在密林里见到后来那个傻傻往北而去的男人。
今晚,又是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之前跟着孟沉,她不是没想过有风险:他在密林里跟踪她那么久,本来就是不可信。
可是,富贵险中求。
却根本没有想到,孟沉居然会对她用安眠的东西,到底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又苦笑,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人都是阴险不可测,要是换成一个普通人,估计早就死翘翘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哪怕顾氏顾倾城九皇子他们背后那些阴谋想得是害死她,但至少孟沉,不至于让她死。
他想要她死,早会在密林动手,而且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只要跟着他,能帮到凌天澈,她且认了吧……
乱七八糟又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困得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一蒙蒙亮,就听见房门被敲得“笃笃笃”的响。孟沉很是有风度,即便觉得叫起玉玲珑这样的赖床狗是件困难的事情,也依旧没有不耐烦敲门踹门—依然是有节奏的“笃笃笃”。
不知道在敲到第几十个“笃笃笃”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玉玲珑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没好气地看过来:“干嘛!”
有时候有节奏的噪音比起狂躁暴力来更要让人受不了。
孟沉掸眼扫过玉玲珑,淡淡出声:“起床,去早市。”
你说去就去啊,本姑奶奶还没有补好觉,玉玲珑梗着脖子:“不去。”
“去见一个人。”孟沉懒得遮掩,既然有些清楚了玉玲珑的脾性……半真半假的谎言也是最好信。
“不见。”玉玲珑依旧云淡风轻。
“关系到凌天澈。”孟沉又冷冷甩下一句:“那你爱去不去。”
语毕,转身,紫色宽大长袍掠过玉玲珑,翻飞着朝外而去。
“真是被揪住了小辫子了!”玉玲珑哀叹一声,“嘭——”地把门关掉,不到两分钟又打开。
已经是穿戴整齐好了。
下楼,发现孟沉悠闲地坐在桌子上喝早茶,看见她下来了拖着长长尾音邪魅地笑:“哟,你又肯去啦……”
苗寨的早晨,比起安平道,温度还是有些颇高的。
走过高低错落的屋子,穿过青翠树下的林荫小道,入眼满满都是绿色。
说是早市,人也不是很多,战乱的年代,大概是大家都还没有放下自己所有的戒备心……大都是些卖菜的苗女,提着个菜筐子,摆在巷道的两边。笑意盈盈或者焦急地等着来人问价看菜。
孟沉带着玉玲珑缓步从小巷道里走过——他们两个太扎眼,尤其是孟沉,紫色衣袂同银色发丝一通肆意得翻飞在空中,近乎透明的皮肤上,一紫一蓝两个眸瞳熠熠生彩,引得许多卖菜的中年苗女两两三三聚在一起,低头咬着耳朵。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音,指指点点的动作,但这些都没有影响他的脚步,他带着玉玲珑穿过巷道,走过安静的小山峰,来到一座茶舍前面。
远远站在那一座吊脚楼木屋茶舍之下便可以闻见幽沉的茶香四溢,孟沉止住步子,转过身来,对着玉玲珑努努嘴:“就是这里。”
说罢,不在往前走一步。
玉玲珑歪歪头,表面轻松内里很是警惕:“你不进去?”
孟沉摇摇头。
倒不是他不想进去,只是昨夜里苗清就强调过:她想见的,是玉玲珑“一个人”。
玉玲珑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吊脚楼茶舍二楼凭栏处传来一个女声:“你到了?”
话就是对她说的。
一下子仰头往上去,阴影里站着一个女子,廊檐下,看不见她的面孔,只能约莫看出她的身形。
见女子对着自己点点头。玉玲珑下意识地也点点头。
“进去吧!”
身后的孟沉突然发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