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山左微微一抬手,那四人眨眼间又同时归刀入鞘,速度奇快。
山左走到十音面前,嗤笑了一声:“小伙子,说话客气些。”
尽管他个矮,但此刻昂首挺胸看着十音,竟不显势弱。
“你眼珠子放干净些!”十音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势必本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原则。
“你!”山左再度变了脸色。
“好了,好了,几位客官,路途遥远,各位想必也累了,我这就让人带你们去舱房歇歇,可好?”赵老大看到他们又要闹上,赶紧出来打圆场。
他手一挥:“阿牛,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领客人到舱房去?”
只见一个目瞪口呆的年轻船工,被这一唤才惊回了神:“各位,请……请随我来。”他大概从未见过这种场面,说话仍有些结巴。
山左鼻子出气,哼了一声,转身跟着阿牛走下了甲板。
“呸!”十音瞪着他离开。
纪晗看着这一幕,心间漫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她想对十音说对方人多势众,以后别这么冲动。
她也想对他说对于山左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其实不值得动怒。
但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谢谢你,十音。”
十音浑不在意地撇了撇嘴:“这有什么,这人又猥琐又下流,简直比鞑靼使节还欠教训。”
“咦?”他忽然嬉笑道:“你这么认真,不是被哥哥我感动了吧?”
是,她感动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会这样无条件的为她出头了,尽管这人行事从不计较后果。
“十音。”纪晗垂首唤道。
她低眉敛目,迎风而立,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十音收了笑,整个人立刻显得硬朗又刚毅,他凝视着纪晗。
没多久,纪晗抬起头,笑容甜美:“我只是一介农家女,怎敢高攀你这个哥哥?”
“你你、你怎么还记得这茬啊!”十音气结,他怎么就忘了,这个女人根本没心没肺,根本就是来气死他的。
阿牛手里提着盏灯,引着众人来到船舱:“几位爷的房间就在这左手边,各位请。”
山左搂着怀里的女子大摇大摆地往左边走,四人紧跟其后。
“等……等等。”阿牛唤住了他:“两位姑娘的房间是在右手边的。”
山左停了步,扭头笑看着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声音不大,态度也挺温和,但阿牛不知怎么就觉得阵阵发冷。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声若蚊蚋:“这是……是我们这儿的规矩。”
“规矩?”山左的手转了转刀柄,怪笑道:“我也有我的规矩,你说现在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阿牛瞬间想到刚才甲板上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低着头连声道:“自然是听爷的,听爷的。”
等了半晌没人说话,阿牛再抬起头时,山左已带着一行人消失在幽暗的走道里,他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没一会,船缓缓驶离了港口。
船身前行,船桨拍水如凿冰,激起千层浪花如堆雪。
纪晗站在船头,青丝同海风蔓缠成网。
前方,波涛汹涌,一望无际。
京都,早已远在千里之外,遥望不可及。
但那里,正有人将和她一样,踏上同一条路。
京都城
一间青砖黛瓦的普通民居内,正有两人于庭中一方石桌前对弈。
石桌上方,紫藤架垂落,簌簌轻响,恍若乐章。
其中一人身着朱红色深衣,衣袖轻扬,以手捻棋,落子尽是杀机,与这清雅至极的气氛格外不和。
此人,正是天衣卫总指挥使,洛渊。
他凌厉的攻势下,与他对弈之人出棋始终不紧不慢,看似圆融平和,却将杀招尽数化于无形之中。
那人半靠在一把青竹椅上,眉目秀雅,意态悠然。
“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你究竟在想什么?”洛渊忽然开口,声音凉淡,如冰似铁。
他再落一子:“想我大夏朝建朝数百年,放着京都的锦绣前程不要,偏自请外放去闽州的,你行彦真算得上第一人了。”
“我以为你当是来恭贺我的。”行彦不置可否,目光从容地滑过棋盘。
“是啊,恭喜行大人。由区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一跃升至正四品闽州知府,可谓平步青云啊。”洛渊说着恭喜,语气却不掩讥诮。
行彦并不接话,只手捻白子,落在棋盘中最不起眼的一处。随后他才淡淡开口道:“洛渊,此局,胜负已分。”
洛渊霎时站了起来,红色衣摆垂到地上。
男人,或者大多数的男人穿着红衣都会显得阴柔怪异,但这其中一定不包括洛渊。
他的五官虽不算硬朗,却极富侵略性。长眉入鬓,凤眼狭长,一身红衣在他身上,不显阴柔,只显贵气。
洛渊双手撑着石桌,凤眼微眯,如鹰一般扫视着棋盘,散发出泠冽傲然的气势。
半晌,他像是泄了气,重新坐回椅子上,无奈道:“上次我输了与你的赌约,你让我救那素王之女,我不是照办了吗?要你让一盘棋,很难?”
行彦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洛渊,我竟不知是你救的长安郡主。”
洛渊挑眉:“若不是我,你觉得她能出得来?”
“好。既是如此,我且问你,若是当时韩遇将她带走,你可会管?”
二人棋局已了,行彦索性整个人都闲散地倚在了青竹椅上。
“不会。”洛渊回得果断:“一个自甘为妾的女人,管她作甚?”
行彦微微一笑:“我再问你,若是韩遇走后,她未曾尝试逃离,你可会放?”
“不会。”
“那么,若是她逃走之后无处可去,冻死街头,或是直接被巡夜官兵发现抓捕,你可会救?”
洛渊不答。
“所以洛渊,从头到尾你只作壁上观,看了场戏。”
行彦笑道:“不知,这戏可还算能入眼?”
洛渊皱眉:“我好歹把我的天衣卫都调走了,我还弄了个暴毙的死囚代替她,仁至义尽!”
“洛渊,你有你的立场,我并非怪你。只不过……”
行彦坐起身,指尖轻扣了两下石桌:“当时我们的赌注是,谁输了便答应对方一件事。而我让你做的事是救长安郡主。不可否认,这件事充其量你只做了一半。”
“那你想如何?”洛渊反问。
“不想如何,”行彦重新倚回了椅背,神色悠远,“我此去闽州,山高水长,这赌注便一笔勾销吧。”
洛渊闻言凑上前,低声道:“你可知闽州是什么地方?”
“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