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花 23

    张振安整个晚上没怎么睡好，早上起得迟了。爸妈都不在家，锅里温着碗油炒饭，张振安冲冲吃了半碗，便急急往学校赶。校园里并无多少的变化，看起来只是多长了几颗野草。阳光白得晃眼，知了的叫声从围墙旁若有若无地传过来，让人心慌不适。满眼所见还是那些熟悉的景物，只是眼前空荡无人，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开学的日期，忽见一个远处的人影快速闪过走道，略微有些心安。车速稍微有些减慢，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便增加了些许，呼吸似乎都变得凝重。刚穿行过前排校舍的山墙头，他瞅到自己教室所在的那排教舍的窗户里人头涌动，更有两三个学生在走廊上急急地跑动，顿时着了忙，抬起屁股紧蹬了几步，耳朵里听得嗡嗡的嘈杂声。自行车停放处挤满了车辆，张振安慌里慌张寻得缝隙将自行车插进半个身位，转身一抬头，看到本班座位靠在窗口的一个男生趴在窗户上冲自己笑，冲着对方腼腆地笑了笑，心里踏实下来。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叶华强将两条腿跷在自己桌子上，倚挤张振安的桌子，桌子歪斜得不成行列，李素嫣躲在逼仄的空间里，笑着拉扯叶华强，花子也在一旁托腮，边看边笑。叶华强瞅见张振安进门，笑着说道：“安哥驾临了！”说着坐稳了身体，张振安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边扇手边说道：“天真热！”刚把课桌抬正了，想起重要的事情来，急忙问道：“强子，我数学能借到吗？”叶华强笑着说：“昨晚上他没待家，他妈死不借，下午去看看。”

    过了一会，老刘头进了教室，手里拿着把纸扇不停摇晃。学生们大多也拿着书本在扇动，更有心不在焉，沉沉欲睡的。老刘头仔细叠拢起扇子，用扇柄敲了敲桌子，出声说道：“从该天开始，就算开学了！各人要把玩乐心思给我收回来！”他接着侃侃而谈，无非说一些毕业班学业如何重要，升学形势如何严峻等等，正讲着，隔壁班级传来喧闹声，老刘头又讲了几句，才转而说道：“班级部分人要转到三一班，就是快班，按照期末考试成绩来分。。。”教室里爆发出嗟叹喧哗声，老刘头敲了敲扇柄继续说道：“人人都有机会，只要你一个个考得好。”有个学生高声问道：“只有快班的才能考上县中啊？”有人戏谑道：“这孩子怎么那么赘的呢，你肯定能考上！”老刘头喝止了学生们的嬉闹，说道：“老师都一样的，只要肯努力上进，哪里都有出息！”老刘头用扇头点了十来个学生，让这些学生去建在生活区的新教室报到。

    张振安跟着众优等生一起出门，脑袋里想着教室里吵闹个不停，老刘头嘴唇发抖，脸色涨红，模样不忍直视，让人难过极了，又见同伴们面有踌躇自得之色，或在高声私语，心中惶然，茫然四顾，掉头看了看黄晟杰，黄晟杰见了紧走了两步，靠上来拍了拍张振安的肩膀。张振安偷偷瞥了数眼自己的同伴，心想这人平时成绩中等，不声不响的，期末考试却突然考得很好，真可以让人刮目相看。一群人穿过圆形的围墙门，来到新建的教舍前。已有一群学生在门外的树荫下等待，手中纷纷拿着什物在扇动，张振安一眼瞅到许梅也在这群人中间，穿着花格子短袖衬衫，夹着漂亮的发卡，而其身旁没有莉莉。眼前所见的的面孔有的认识熟悉，有的看起来陌生疏阔，张振安知道这些人是学业中的佼佼者，顿时心生敬意，笼罩内心的不快阴翳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消散。新教舍只有三个房间，大的房间是教室，较小的两个房间是教师办公室。张振安跟着几个同伴围绕教舍四周转了一圈，在教舍后新装的自来水水龙头处嬉闹着洗了把脸，脑袋贴着新装的散发着油漆味的窗户向内张望，见教室里空空荡荡，两个教师办公室有数张桌子，其中一个房间靠内还有张床。不一会儿，更多的学生加入了进来，场面变得拥挤不堪而噪杂更甚，气温也更加蒸热难耐。两三只知了不知隐藏在洋槐树枝叶的何处，聒噪不已，让人厌烦，张振安仰着脑袋，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学生们翘足引颈，等了好一会儿，班主任周老虎才夹着名册出现，打开了教室门。学生们一窝蜂涌进了教室。教室的空间很大，刚刚粉刷过，房梁上吊着四盏电棒灯和两台电吊扇。有手快的学生没经过批准，便打开了电吊扇，温热的劲风劈头扑面而来，暑热顿时消减很多。

    周老虎指挥学生们大概排站好了位置，就着名册点起名来，点完名，掏出钥匙给赵茵茵，安排学生们跟随她前去搬桌椅。赵茵茵打开了两间原初三年级教室的门，学生们纷纷向教室里涌挤，场面一度混乱。赵茵茵哎了数声，束手无策，许梅在旁边大声地喊：“不要挤，不要挤！”原年级里的两三个学生干部也帮忙作势。张振安见不是捣乱的时候，便站在一旁等待，看到孙培健叉着双手，倚靠在廊壁上冷笑，便调笑道：“洋诗人你不去抢桌子？”孙培健乜斜着眼睛，阴冷说道：“有钱啊？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呢！”黄晟杰说道：“要有呢，你把眼剜得了？”李素嫣跟许梅站在一起，掉过头来笑道：“你们又合伙欺上人家老实人。”孙培健冷笑声，说道：“说不得哪个呢！”三个男生胡侃了一会，人数渐少，场面安稳下来。桌椅基本都是新的，张振安跟黄晟杰选了一套，刚出门，便见孙培健叉腰站在不远处的阳光底下，大呼：“歇歇，歇歇！”李素嫣满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张振安示意同伴停下来看看热闹，忽听得身后有人大喊：“让，让，让！”转眼间，人影一闪，一人疾步擦身而过，定睛看去，只见那学生单人斜抱着张课桌，边叫嚷边小跑而去，引得他人纷纷侧目。李素嫣指着孙培健嚷道：“你看看，你看看！”孙培健歪着脑袋冷笑，手伸出将课桌抬了起来。一套桌椅颇为沉重，棱角处硌得手疼，张振安跟黄晟杰一口气抬了小半程，腰酸手疼难忍，商议找个阴凉处停下来休息片刻，离圆形门不远处，他遇见许梅跟原班级的一个女生合抬一套座椅，正在墙壁的阴影里休息，而许梅也在有意无意扫向自己，张振安忙督促黄晟杰多坚持了一会，挺直了腰板，憋足了力气，在女生们睽睽注视之下，努力装得气定神闲，一直将桌椅抬到树木掩映的拐弯处，才忙不迭停下来休息。

    一张张桌椅被先后安置进教室，周老虎又安排几个男生抬了一张讲台进来，接着安排座位，先让学生们按高矮次序大略站定，教室里一阵骚动，学生们纷纷寻得要好的同伴。张振安跟黄晟杰个头差不多，一起数次移动位置。李素嫣跟许梅站在一起，在正前方隔了两张桌子，调头冲着张振安眨眼睛。张振安正胡思乱想，周老虎叫他的名字，命令他往前来，看了看黄晟杰，茫然向前迈了几步，内心的激动让他全身颤抖，几乎迈不动步子。他在许梅身后站定了，“你就在那边，许梅后面，你后去！”周老虎指挥道。张振安觉得全身发飘，两腿发软，重重坐下，李素嫣抿着嘴笑，许梅也掉过头来，打量的目光似有深意。张振安把自己的书包挡在桌子上，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扫了一眼新同桌，觉得面熟，转而响起此人便是刚才单人搬桌的猛人。他悄悄地向对方竖了竖大拇指，对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似乎有所体会，歪了歪嘴，还给他一个狡黠的微笑，并作了个打住的手势。

    周老虎粗定了新班级的班干部，班长是许梅，学习委员兼团支书是赵茵茵。张振安听到任命时，本对自身获得认可多有期待，结果周老虎并没有太过迟疑，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应是早有定论。周老虎说了一些又似鼓励又似恐吓的话，刚离开教室，教室里便炸开了锅。张振安的新同桌爬上凳子，一只脚踩在课桌上，大声嚷道：“周老师让你们拾掇拾掇教室，吵什么吵？”这架势吓着着附近的一些学生，学生们都吃惊的看着他。

    “老郭，你应该爬到房梁上喊。”一个认识他的学生说道。

    “你赶紧下来！”许梅命令说。

    新同桌将绾起的袖子又向上捋了捋，一屁股坐了下来，乜斜着眼睛对张振安说道：“看什么看？不认识？我是郭子威。”

    张振安也报了一下自己的名字，郭子威说：“你写下来！”张振安掏书包里的本子，李素嫣掉过头来看着张振安笑。郭子威问：“你叫什么？”李素嫣忙报了名字，许梅见了，笑着说道：“我叫许梅。”话未说完，郭子威说：“你我晓得。”说完，众人都笑了。

    张振安一边收拾，想着周老虎说过的话，便扬声问道：“你们说周老虎－－－－”顿时红了脸，改口说道：“周老师说的几年初三中考倒数，是不是真的？”

    许梅瞪了张振安一眼，嗔怪道：“这有什么好怪异的？数字假不得。”眼睛似乎看透了张振安的心思，又说道：“我们最高分在县里也就排一百九十几名。”

    张振安觉得脸烧得厉害，转而问：“老师还都跟班么？”

    “我们班除了周老师，其它老师都朝初三老师里调好的。其他班基本都跟班吧？”

    “我们老师还带原来班么？”

    许梅还没搭话，李素嫣插话说道：“黄老师调走了吧？”

    许梅捋了捋头发，说道：“她家在城里，迟早要家去的。”

    郭子威将自己的书一股脑倒在桌子上，胡乱地扒了几把，便摇头晃脑，东张西望，一会儿舌头上吸着圆珠笔的笔帽，到处给人展示，闻声插话问道：“哪个黄老师？”没等别人接话，倏地跳了起来，嚷道：“对了，对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莲子来，坚持要分享给四周的学生，众人挨不过，大多都接受了殷勤。

    李素嫣探过身子，对张振安悄声嘀咕说道：“比叶华强还疯呢！”

    郭子威转过身来，坐正了位置，说道：“你们刚才说哪个？”

    李素嫣悄悄地伸了伸舌头。许梅问李素嫣道：“嫣，你课本都借好了？”

    “好什么，”李素嫣唉声叹气道，“你看看，还缺页呢！”说着用两个手指挈着借来的语文课本的一个角晃了晃，课本破损厉害，封面摇摇欲坠。正说着，一只苍蝇在人群中到处乱撞，在郭子威处盘桓不退，郭子威抽出本书啪啪乱打一气，苍蝇没打着，课本被甩飞了，正好滚停在李素嫣的凳腿下面。李素嫣伸手把课本捡起来，一看只是让她纠结的语文课本，张嘴吹了吹浮灰，又随便翻看了几页，便冲着书主人央求道：“郭子威，你这么厉害，我们换吧？”

    郭子威还在腾上委下，到处搜寻那苍蝇的踪迹，出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跟他们换？”

    李素嫣撒娇谄笑道：“你人好嘛？”

    郭子威满脸狐疑，伸着脑袋看了看李素嫣递过来的破书，突然奋力欠身上前，只听得咚得一声，将李素嫣已经放在课桌上自己的课本一把掏了回来，连同桌上的其它课本全部塞进了桌肚里后，边搓揉自己的膝盖边气呼呼地答复道：“不换！”

    李素嫣气得涨红了脸，闷声转过脸去，重手重脚地收拾东西。许梅用下把贴着她的肩膀，说道：“我庄上还有一个人，书应该还没借，下午去帮你问问。”

    “嗯呢。”李素嫣回答说。

    “你帮我把头发扎一下子。”许梅说着，一把捋开了头发，浓密的头发如瀑布乌云般垂散开来。

    李素嫣一边帮许梅扎鞭子，一边问道：“发卡哪边买的？”

    “就在街上。”

    “我也去看看。”

    “还有很多新款的，一起去。”

    张振安想着自己的麻烦事情，因为他的课本也出了些问题。本来事情也不复杂，舅爹家庄上爸爸认识一个朋友，他的儿子初三刚好毕业，爸爸打好了招呼只等着张振安去领书。张振安觉得事情有了着落，没有太过匆急，等过了数天，快要开学了，才想着再去取书，却被告知书已经被借走了。张振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学长见了过意不去，带着张振安去找他的同学再借，跑了第二家才有消息。张振安在从蛇皮口袋里倒出来三堆书里寻了半天，大部分书都找着了，只差了数学书，而书主人也不知道弄哪里去了。

    赵茵茵从讲台的位置绕过来，缩着肩膀，轻手轻脚的，在许梅身旁站定了，先装着镇定冲着张振安微微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对许梅说道：“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说着将手里的一串钥匙递给许梅，“班级还有办公室钥匙，周老师说我们一人一套，我已经分好了！”

    赵茵茵说话的时候，许梅已经站起来，这时回答说知道了。

    赵茵茵又偷偷地瞥了一眼张振安，见对方正在打量自己，顿时红了脸，逃跑似的急走开了。

    许梅面带狐疑，转身看向张振安，转过身去对李素嫣说：“她真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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