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花 24

    中午吃完饭，张振安没什么精神，半缩着身体，蜷在堂屋中央大桌旁的方凳上发呆。电吊扇在头顶上呼呼直响，搅动阵阵热浪。妈妈坐在靠近门口的小板凳上纳鞋底，她闲暇下来便会拾起这些针黹活儿。爸爸刚进房间不久，有节奏地打起了呼噜。张振安听得爸爸的呼噜声，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家里还没有凑齐哥哥的学费，爸妈一直为这个事情烦神儿，妈妈更是茶饭不思，没事便说个不停，话题却如天马行空般，经常谈及让她挂念的方方面面。她说着说着，提及了张振安因懒惰拖沓借不到书的事情。张振安听得厌烦，甩手就要出门，一个不小心，差点把桌上装剩余瓠子的海碗打翻了。

    “你中晌不妥尸，上哪去？”妈妈问。

    “不要你管！”张振安回答道，冲进了光亮眩目的、如火炉般的阳光里。

    空气里翻滚着异常炙烈无形热浪，随着若有若无的微风，放佛要烧烤蒸干了一切，呼吸进鼻孔里的空气都是火辣辣的。灌溉水渠早已干涸，死气腾腾的，零星长着些恹巴巴的野草，一道道干裂的缝隙就像是大地**微张的嘴巴，让孑然而行的人忍不住心生焦虑。蔚蓝天空点缀的白云，高高的树梢，已经开始变色的稻子，小诊所孤零零的砖瓦房子，毫无人迹的空仄道路，这所见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静止而且毫无生气的，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的聒噪个不停。张振安先是埋着脑袋在水渠里急行，这里的阴凉稍微粗密一些，直到小诊所旁的十字路口才翻上坡来，刚翻上坡，走到泛着热气的沙泥地上，就感觉身体就被一阵突来的火热包围了。他三步两步跨过土桥，刚准备跳下去，瞥见侧方的道路骑车行来一个人。那骑车人出声叫住了他，询问去集市的路程。张振安歪着脑袋，眯着眼睛打量来人，只见那中年男人皱着眉头，脸色又黑又红，看起来行路颇久，疲惫不堪，忙把那人引到坡上的大路口，热情仔细地指点了方向，得到那人的连声感谢，喜滋滋地返回沟壑继续前行，走了几步，没见那人跟上来，心生疑惑，翻上马路看个究竟，只见那人正在小诊所的门口说话，顿悟生起气来，埋头走了两步，赌气踢了一块眼前的石子儿，刚好击中大拇趾，脚皮被磕破了，自觉晦气，返回并行的小路埋头走了一会，只听得嘀铃铃的铃铛声，蓦然转头看过去，只见那人赶了上来，瘦脸上洋溢着微笑，出声说道：“小朋友哪里去，带你一程？”张振安瞪了对方一眼，没有出声搭理，目送那人渐渐远去。

    张振安径直来到叶华强家。叶妈妈正在家中与人打麻将，张振安没进院们便听到洗牌喧哗的声音。张振安进了堂屋，跟叶华强站到一起，叶华强说：“等等的。”他站在妈妈的身后观相牌局，对妈妈指手画脚，叶妈妈有不同意见，免不得与儿子争辩几句。终于等得妈妈没听劝告，出错一张牌，让别人够得了，叶华强责备了数声，催促道：“换人！换人！”叶妈妈自觉理亏，作出了妥协。叶华强顺利上手，如鱼得水，还能摸牌，手气也不坏，一圈下来，站了一次庄，还是自摸大牌。叶妈妈本不太情愿，站在一旁也没有闲着，指挥儿子出牌，母子俩拌嘴不停。张振安也懂得麻将，见此阵势也不敢随便表态说话，只觉得有趣好笑，偷偷直乐。等到一圈打完，叶华强还想赖着，叶妈妈终于忍无可忍，将儿子强行轰了出来。叶华强离开位置的当口，从妈妈的钱堆里抽了数张钞票出来。叶妈妈骂道：“死小子，你拿那么多钱就什么去？”叶华强回答说：“是我赢的。”叶妈妈道：“你赢了多少点个？快把钱拿过来！”叶华强笑嘻嘻地跑开，叶妈妈还在嘀咕，牌友了催促快点码牌，于是作罢。

    叶华强将钞票胡乱揣好，跟张真难一起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出门，前往庄后的人家去借书，半路拾了根长棍子操在手上。张振安心里不解，问干什么。叶华强笑了笑，回答说：“一会儿你就晓得了。”张振安也咧嘴笑，大概猜出其用意，果然刚进入那家的院心，一条灰白色的成年狼狗串子便冲了出来，张牙舞爪，跃跃欲试，见陌生人有所准备，也不敢靠近，只是吠叫个不停，吵闹得那家人都醒了。书主人在家，睡眼惺忪，带领两人进入房间找书，边找边嘱咐说用完记得归还，叶华强满口应承，陪同张振安在倾倒出来的书堆里翻找，不仅找到了数学课本，还寻得了语文课本跟一本奥物参考书。书主人问道：“你不是就要数学吗？”张振安红着脸回答：“这个我也想要，还有这个。”书主人面露不满，也没作太多计较，转而询问快班的事情，言语之间颇有称羡的意思。交谈间，张振安也了解书主人的升学情况，他顺利考上了中专，学的是会计，学校就在县城里。两人告辞出门，将狗吠声甩得远了，叶华强将手里的棍子扔远了，吐了口吐沫，对张振安说道：“几本破书，不要还给他！”

    两人回到叶华强家，又相了会麻将，叶华强母子依然吵闹不停，有牌友看不下去，提出反对意见，叶妈妈便将儿子轰了出来。两个人在叶华强房间玩了会游戏机，游戏机有个按键不太灵光，游戏也变得索然无味。叶华强说道：“不玩了，去街上玩！”两人商量好前去镇上打台球，于是推车出门，张振安坐在后座。两人刚上大路，看到路边被倾倒了一堆新煤渣，有两三个小伙伴正在渣堆上翻掘。两个人也加入了寻宝的队伍，挖了一会，双手污糟，挥汗如雨，不过有所斩获，共挖得若干块废铁，叶华强掏得个重宝－－－－一个圆柱形的铁墩儿，足有数斤重。两个人将挖来的宝贝送回家，叶华强抱着战利品到妈妈处炫耀，张振安打了盆冷水，两个人先是喝了个饱，又一起洗了手脸。两人再次出门，又路过那煤渣堆，数个小伙伴还在孜孜挖掘，有人更带来火叉铁锹等工具。叶华强看得心痒，又停车上前翻找一番。张振安以天气炎热为由，没有帮忙，并数次催促，叶华强如没头苍蝇般胡乱翻找几处，竟一无所获。

    两个人翻过石桥，叶华强出前在桥旁的小商店里买得两支冰棒，一人一支，又买了包方便面，将方便面揉碎，调料包倒进去，两个人你捏一撮，我捏一撮，就着冰棒分得吃了，吃完还觉得意犹未尽，叶华强又买来两袋冻成疙瘩的袋装饮料，两人边行路边吃。张振安爱吃这种冷饮，又是吸又是啃，路过学校，快到镇上，将最后一口冰块全都倒进嘴里，大口咀嚼。叶华强将自己的半袋冰疙瘩甩手扔进了一旁大河沟里，惹来同伴抱怨其浪费，叶华强笑着说：“一会儿介绍马子给你认识！”张振安红了脸，忙摆手说：“就捣球！就捣球！”。

    自行车顶着烈日，穿过半条略显空旷的街道，在一个卖杂货的商店门前停了下来。商店门口正搭着个简易的帆布支架棚子，棚子下面分有四张台球桌，所有的桌子都被人占了。叶华强认识数人，一一打过招呼，在其中一张桌子前与人说话。那桌带头的是一个年纪较大的黑脸青年，嘴里咬着根香烟，见了叶华强，笑着问道：“来玩两局？”叶华强笑着说道：“嗯呢！老规矩，两块钱一局怎么样？”黑脸青年同意了，又掏出香烟来散发，叶华强接了，张振安忙摆手拒绝。众人帮忙掏球，重新开局。叶华强球技不差，击球有模有样，不过那黑脸青年看起来球技要更胜一筹。张振安围观了一会，叶华强早已输了一局，又留意到马路斜对面有个旱冰场，人头攒动，音乐声正从那边传过来。叶华强说道：“郑佳萍冰溜得不错，见过没？”张振安回答：“不晓得。”叶华强边俯身击球边说道：“你可以去看看，她应该在。”

    张振安跨过马路，朝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过去，走得越近，声响越大，转眼功夫，他已经靠近铁栅栏。现场音乐震耳欲聋，他瞅着个空地儿，将身体塞近栏杆，伸着脑袋向场地中间张望，只见偌大的场地里大概有二十来个男男女女，一眼便瞅见郑佳萍就在其中，小脸儿红彤彤的，都是汗水，正在熟练快速地滑动转圈儿。虽然早有耳闻郑佳萍常往镇上跑，张振安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所见，怔怔地看了一会，忍不住生气起来，大声喊道郑佳萍的名字，喊完便觉不妥，又见很多人都在看自己，顿时红了脸。郑佳萍听到了呼唤，看到了张振安，并没有搭理，又转了一圈回来，才厉声说道：“你回去！”滑行的动作却没有停，正说着，又滑远了。张振安又羞又气，埋着脑袋退了出来，走进火辣辣的阳光里，不知如何是好，正无措间，瞥见张二从不远处一道厚重的布帘里拱了出来，身旁还有几个摇头晃脑的青年，几个人一起向台球桌的方向踱过去。张振安忙转身躲到人群旁边去，没有靠近铁栅栏，在人群外围徘徊了片刻，偷偷地向台球桌的方向看过去，开始没什么动静，接着那边似乎不知因为什么争吵了起来。张振安心中一凛，稍作犹豫，急忙紧走过去看个究竟，穿过马路走了几步，见叶华强急闪了出来，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一脸的幸灾乐祸，见张振安靠近，招了招手。见叶华强无恙，张振安有些犹豫，台球桌旁的争吵已经升级，冲突的正是张二跟黑脸青年两方数人，双方开始相互推搡，眼看场面难以控制。张振安冲着叶华强急急招手，叶华强却笑了笑，贴上去劝架。张振安小心翼翼靠上前去，一群人纠缠不止间，叶华强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来，扔给张振安，让他去买汽水。张振安捡了钱，慌里慌张的，到处乱撞，终于寻得一家商店，买得一扎汽水，气喘吁吁地搬回来，却见现场吵闹已经结束，黑脸青年已不见踪影，叶华强跟张二等数人正坐在台球桌上边喝汽水边聊天，看起来相谈甚欢，见张振安满头是汗，狼狈不堪，叶华强笑道：“这边就是小店，你去哪呢！”张振安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怀里抱着沉重的饮料也不知如何处置。叶华强拍了拍球桌，张二也笑眯眯地招呼张振安喝汽水。张振安在桌腿旁放下负担，闷声取得一瓶汽水，扣扳了一会，没有打开瓶盖。叶华强笑道：“你这人真笨呢！”伸手要帮忙，张振安没让，自己跑到商店里，央得个扳子打开瓶子，躲到一旁咕噜直灌。众人喝完汽水，再次摆好台球桌，玩耍起来。叶华强邀请张振安一起，张振安闷声回答说他不会，事实上他的球技的确不能让人恭维，叶华强也没有强求。几个人打了七八局，所有的汽水都喝完了，张二把球杆一扔，嚷道：“太热！看录像去！”叶华强本想一起去，见张振安虎着脸，戳在那里，没意没兴的，于是作罢，等张二等人走后，提议再打两局台球，张振安气呼呼地拒绝了他，嚷着要回家。

    两人回去的路上没怎么说话，顶着稍稍偏西的太阳，一路赶到叶华强家。家里的牌局还未结束，叶华强扔下车，便往妈妈身后挤。张振安从叶华强房间取得书本出来，见叶华强正叉着双手，心无旁骛，于是叹口气，招呼也没打，便悄悄地出了院门，匆匆往回赶，回到家，见妈妈正在锅屋准备猪食，进屋扬臂告诉妈妈他已经借到书，说罢返回自己房间，心情难以平复，翻开书看了一会，焦躁低落的情绪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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