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
云叶率领手下数十人入驻地藏禅林。这一夜,谁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一切都是未知。至少在云叶看来,此行处处透着古怪。一切仿佛是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朝着不可欲知的方向前进。
是谁故布疑阵?对手到底想干什么?云叶百思不得其解。他曾与虚定安反复推敲,却始终不明所以。为今之计便只有以逸待劳。
地藏禅林地处九华腹地,其所处位置隐隐便是九华诸寺的中心,按理说当是布阵的阵眼,却没料到此处空无一人,到底其中设了什么机关,无人知晓。抬头看天,奇怪的是竟看不见本应高挂中天的月亮。
早早点燃了佛像前的烛台,豆大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照见云叶的脸上也已有了岁月刻画的痕迹。此时其余诸人也都守在附近。云叶独自静静望着那烛火,那烛光也在这静夜里在云叶脸上刻画了一副光与影明暗交错的图案。
禅林外,一片死寂。
被安排在正东方位值夜的男子望着远处,浓雾中隐约可见山峰耸立,却都只是若隐若现地探出半个身子,飘飘忽忽,说不清的诡谲。天际突然划过一颗流星,叫他的心猛然一阵剧痛。他突然警觉,再低头,半截剑锋正从自己身体内穿出,剑尖犹在滴血。他还欲报讯,只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息,他看到的最后画面是殷红一片。
提着灯笼巡查的一个魔教教徒恰巧路过,还欲喊叫,不觉被符咒击中身后,他重重地飞了出去,连同他手中的灯笼,化成了一片灰烬。
几个黑色人影一闪而过,迅速处理好这两人的尸体,然后悄悄地向地藏禅林靠近。
出手异常的顺利,让这几个黑影信心大增,他们再次碰了碰头,便各自奔向了不同的方位。
仪晨并非初次御敌,但是像今晚的夜袭还是平生头一遭。接到叶秋白的调令后,其师无尽尼便命她前来历练历练。适才一剑刺死值夜的魔教弟子便是她的手段。
此刻看几位同道已相继消失在黑夜,仪晨也跃上禅林外一棵大树,四下打量。她才知这地藏禅林原来并不是一个寺庙,而是一个寺庙群。其间层层叠叠的寺庙经楼,不下百间,只是却有几间正透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应当是魔教弟子的夜间居所。仪晨暗暗记下方位,溜下树梢。
大抵是为了省事,云叶等人的休息处并不是处于禅林后院的厢房,而是距离禅林山门百步的药师殿和弥勒堂。云叶独在药师殿,除值夜的弟子,其他人便都在弥勒堂中休息。仪晨借助黑夜和暗影一步步向火光处接近,她心里有些紧张,其实做这种事她并不在行。
走到现在这一步,仪晨只不过是按照师父和掌门的吩咐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她从未想到以后该怎么办,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她做事便比别人格外专心,而这也是无尽尼放心她行动的主要因素。只是仪晨自己心中常会忐忑不安,若是有一天没有了掌门和师父的提点,自己是否会变成废人一个?但她又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她恢复了冷静和自信,细细辨别方位,似乎听到从弥勒堂方向传来喧哗声,仪晨紧了紧手中的剑,收敛气息,向那喧哗之处暗暗接近。走了十几步路,已能听到有人在说话,再仔细一听,不禁愕然。
如果一群无所事事的男人在一起聊天,那么聊的一定是女人,并且绝对话题会涉及下三路。紫琅教的教众也不能免俗,此刻,他们围坐在一起,喝酒打闹之余,便是讨论这一方面的话题。
仪晨在峨嵋洪椿坪从来没有听过这些混帐话,自然也不懂,只是既在九华山,紫琅弟子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奚落和尚的机会,有关和尚尼姑的荤话是断然少不了。
只听一人道:“昨日我见了个和尚,便问他:出家已久物还硬否?”
另一个人奇道,“亏你想得到问他这话,那和尚怎么说?”
“和尚说:一月只好硬三次耳。”余者便似不以为然,发出嘘声一片。
那人偏又道:“我说:若如此,大好。你猜那和尚怎的回?”
几个魔教教徒原是无聊,此时不过说些荤话解闷,便懒懒问道:“他怎回?”
“和尚说:只有一件不好,一硬就要硬十日。”满堂哄笑,都是精神大振,大声嚷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来一个和尚尼姑的。”仪晨原也不懂哪些荤话,此时听得说是和尚尼姑的,隐隐猜出是那些事情,她脸上发烫,心中暗骂这些妖人无耻,却又想,不知他们如何编排。便远远站着听他们继续说。
“好,我便再说一个。听说九华山以前有个方丈叫心净的,垂死之际,有一桩遗憾使他死难瞑目,就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女人的身体。”
仪晨听他说什么女人的身体,只恨不得要找个洞钻地底去,却听一人插嘴道,“你如此编排心净,也不怕那秃驴半夜找你理论?”
“别打岔,听他讲。”旁人连忙把他招呼回去。
那人果然也不管打岔之人,接下去讲道,“既然这方丈要看女人,弟子们思来想去,只好花钱雇了一个窑姐送到病塌前。”众人哄笑不止,便问,接着到底如何,是否那方丈和窑姐有了一腿?
只是任其他人百般催问,那人却藏着掖着,故作扭捏不肯说。
仪晨心中也是好奇,此时,那人卖了一会儿关子也觉得够了,方才接下去讲到,“那老和尚将那窑姐检查了一遭,说:哦,原来跟尼姑的一样。这才放心西登极乐。”说毕满座笑成一团,都道,“这几日九华山上和尚道士尼姑可都齐全了,只怕现在都正忙着呢。”
仪晨只听得脸上发烧,不敢作声,暗道这些妖人当真无耻。她躲在暗处,心中不住默念《心经》,一时竟是进退两难。
此时,远处忽地传来一阵怒喝,“你等魔教妖人,安敢在此胡言乱语,扰乱清净之地,看我心正法。太上老君急急如日令!诸邪避退!”紧接着只听雷声大作。
仪晨一惊,有同道赶来了,她正要出去,不眼前一暗,抬头就见一高鼻深目的男子已飘到跟前,正直直看着自己。仪晨大惊失色,她举剑就刺,哪里还管顾得了。
只是那人力气奇大,仅用两指便将仪晨的剑夹住,他冷笑一声,“不自量力。”仪晨用力一抽,那剑纹丝不动,她急得满面通红,好在脸上蒙布,瞧不出来。既知对方法力高强,仪晨哪还敢硬拼,当即左手捏了个剑诀,一招“双龙取水”,以小巧腾挪的手段逼对方松手。
此招果然百试不爽,只是仪晨用力抽剑,不想那人突然松手,仪晨身子一震,几欲摔倒,好在她训练有素,当即变换身形,然而显露了行迹,立刻被站在左近的十余个魔教弟子围住。
仪晨站定有利位置,方才看到身旁不远处一人,身着夜行衣,一手持柄拂尘,一手指掐天雷决,她依稀记得几位同道的身形,此时心中一一应证,方向那符咒道人低声问道,“可是神霄门李云重李道长么?”
“正是。小师妹不必惊慌,其他几位师兄弟随后便到。”那道人李云重也听出了仪晨的声音,他退至仪晨身旁,两人背靠背站定中心。仪晨知道李云重虽说年纪不大,雷法功夫却也有了数十年火候,隐隐是神霄门中的新一代翘楚,有他在此相互照应,心下略安。
“原来是神霄门的。”那高鼻深目的男子脸色变了一变,他嘿嘿干笑了两声,才道,“神霄门惯会胡吹大气,听说除了大弟子陆舞阳还有些名堂外,其他的也都稀松平常的紧。你也是骆云聪那老头儿的徒弟么?”
李云重心中骇然,只是蒙了面孔,也没有表露。他未曾想到这般低声说话他也听得到,相比大师兄陆舞阳,他自然是不如,他暗道这高鼻深目的男子不易对付。只是他却深知此次重阳宫掌教叶秋白早已安排有后招,当即沉声接话:“何不一试?”他四字出口,手中已动,力争先发制人,两道雷符一前一后向对手飘去。
“雕虫小技也敢献丑。你这两个毛头娃娃哪配坛主动手。”不等高鼻深目的男子接招,近旁两个紫琅教徒已拥了上来,一左一右,分别夹击李云重和仪晨二人。
李云重一怔,原来是魔教坛主,难怪如此气势,他再不敢托大,拂尘一卷,先前发出的两道雷符凭空调转了方向,分别追上前来夹击的两人。那两人识得厉害,不敢硬碰,各自用巧劲避开,只听得一阵巨响,一人闪避不及,已被击中臂膀,他上臂露出森森白骨,半截折断吊挂在那里,鲜血淋漓,情形惨不忍睹。仪晨怔了一怔,却听一声呼叫,“杀了这几个奸细!”一旁的紫琅教徒一拥而上。
李云重高喊一声,“并肩子上。”一柄柔云拂尘缠上了为首的紫琅弟子。
仪晨回应了一声,也举剑迎了上去。此间的短兵相接,双方都不敢驱动法器唯恐误伤,峨嵋剑法却最善这小巧腾挪的招数,仪晨此刻便是有了极大的优势,她在人群中穿插来回,一剑刺出便可伤得一人,正如庄子所说的“游刃有余”。
李云重见仪晨如此神勇,精神大振,他拂尘频挥,一但卷住对方兵刃,左手便是一记“风雷掌”击向敌手胸口,一时双方厮杀得难解难分。
云叶静坐于药师殿,他隐约听得不远处兵器交接的声响,不禁有些失神,“定安,外面出了什么事?怎如此吵闹?”他唤了一声,站起身来。
门外,虚定安应了声,回话道,“吵闹声从隔壁院子传来,属下已派人去查看过。说是溜进了两个正道的小贼,天慧坛何坛主已和他们交上了手,又有天梁等几位坛主坐镇,应该很快就能将那二人擒获。”
云叶愕然,“两个小贼?怎会有正道弟子出现在这里?”他略作思索,眼中蓦地迸出一道精光,推门而出,叫道,“定安,和我去那边瞧瞧,这其中必有古怪。”
虚定安垂手侍立一旁,“是。夜深露重,护法请仔细了,这边走。”他随手取过一件披风为云叶披上。
云叶抬头向虚定安微微一笑以示谢意,肃穆的表情此时也有了些许缓解。
虚定安上前为云叶领路,穿过两道月门,便当是众弟子休息的弥勒殿。他走了三四步,忽觉有些异样,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香气。一道劲风随之袭来,虚定安怒喝一声,“鼠辈敢尔!”大袖一挥,一道先天真气从袖中发出,与那劲风正撞了个结实。
砰!
虚定安只觉这劲风的力道平生未遇,他出手一试便知自己非其敌手,便抢先收力,退后了三四步,绕是如此,仍是中了招,此刻他胸口气血翻涌,几欲软倒。这时,一股醇厚的真力从后背传来,虚定安心知是云叶出手相助,正要言谢,却听得云叶道:“静心养气,此人由我来对付。”虚定安点点头,“来人功力高深,护法小心。”
云叶回头朗声道,“一招便能伤了我天机坛坛主,这份心机、这份功力可当真不俗。阁下何不现身一见?”
一阵笑声突起,“不想惊动云大护法,死罪,死罪!”月门后,闪出一个邋遢乞丐,一手执根木杖。
云叶神色犹疑,眼神闪烁,甚为不豫。他上下打量了那乞丐一番,忽地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在此装神弄鬼?原来是你。不想此次竟连你也惊动了。”
“原来云大护法还记得老道,那便好啊,那便好啊!”那邋遢乞丐眯着双眼,静静看向云叶,“云大护法可是要不吝赐教?”
云叶听他语气不善,双眉耸动,“岂敢岂敢。试问天下间谁不知道张真人大名?”对于这老丐,他岂敢轻视。如果说从正道高手之中列出他最不愿见的五个人,这老丐便是其中之一。佛道二门之所以并称,是因这二门都讲究“出世”,隔断三千红尘,这正是与紫琅最最对立之处。但是,并不是说佛道二门中的高人都一个个避世不出,当今世上,这二门便各有一个鼎鼎有名的高手在世上走动,佛门不消说,便是当今国师道衍,这道门的嘛,便是这个邋遢老丐,人称张邋遢,号三丰。这两人一在朝,一在野,功力之高,影响之巨,可谓空前绝后。
“云大护法只怕是言不由衷吧。”邋遢乞丐张三丰依旧眯着双眼,仿佛未睡醒一般,“这场好戏云大护法也难得一见,想必护法在南疆的日子也甚是无聊,偶然出来透透气也是有的。”
云叶听他出言讥讽,情知他定要和自己为难,也不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真人可是要指点云某几招么?”这次遇上劲敌早在他意料之中,他心中也好奇这些正道的顶级高手修行进展如何,早有争胜之心。
张三丰懒懒一笑,“何谈指点,云大护法言重了。”
云叶神色凝重,他双手微垂,脚踏禹步,面对张三丰这等高手,已容不得出丝毫差池。“定安,你且先去弥勒殿。”
“护法。”
“不必多言。我随后就到。”
虚定安诺诺应答,他向来冷静,即使此种情形依然处变不惊,这正是他被云叶所赏识的优点之一。
张三丰此时一动不动,任由虚定安离去,似是胸有成竹。他早了解在紫琅四大护法之中,但以功力算,云叶功力比玄武护法殷荣略高,在四大护法中名列第三,只是殷荣手中尚有紫琅三宝之一的“合huan香”,此物一出,胜负便是难料。
据说当年天绝祖师传下的宝物甚多,只是年代久远,紫琅教内偏偏又各自为政,许多宝物莫名流失,到如今,只剩下紫琅三宝的天雷琴、合huan香、绝命草,以及华凌云寻回的九阳钩四件。云叶曾听前辈提到天绝祖师也曾传与紫琅朱雀一系法宝七禽扇,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这七禽扇便失去了,至今下落不明。云叶也曾四下找寻这七禽扇,却一无所获,方才自行炼铸了这对鸾凤锥。
他此时已将一对鸾凤锥祭出,红光乍现中,似有两只火凤凰欲火而生,一左一右护卫身畔。炙热的炎力霎时蒸腾出滚滚热浪,云叶须发皆化为赤色,远望就如一团烈火。热浪更不住向四周扩散,附近山岩顿时赤焦一片,只是奇怪的是山岩上的树木花草竟是安然无恙,丝毫无损。
看到此情此景,张三丰精神一震,“好一个朱雀,数年不见,竟已练成了坎离真火,且让我会你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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