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水掉头歌
“出了什么事。”
“鹘竣营和选锋营的儿郎打起来了,要太白先生去调停一二。”
“为了什么事情
“据说因为就食的问题。也不是第一遭了”
“那些胡人喜羊不喜鱼,还有李膘骑的那些大爷也都是北地人,在这江陵哪有那么多羊供。还不是劳费每月从北面输买活羊数百口,军用。为了这”
登船上岸的我摇了摇头,这些话中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比如这永王的内部,恐怕也有不少的问题。
和塞特约好下次的见面,被打扰了兴致,我正想转回家,却被唤住。
“还请先生一同赴席。”
“又是吃饭?”
离上场一接风大宴才过多少天,怎么又王府开席了。
对方笑了笑
“有几位新进的府僚。参见的,会食”
我哦了声。
所谓会食,就是官员们在办公场所的聚餐,类似于后世的工作餐,始于唐太宗的创举,此君过于勤政,因此不免朝会稍晚结束,那些大臣官员就要饿肚子了,于是决定赐一顿饭,被称位廊下餐,遂逐渐演变成一种各出本钱,统一提供伙食的公家食堂制度,推延到地方州县,除了官员用来议政事,观礼仪考察行举等作用外,还有和友僚作用,也就是通过会餐,介绍新进和同事,在轻松宴乐的气氛中,促进同僚、上下级之间的亲近和谐气氛。
进门的时候,正撞见,那位刘王傅家的大小姐,风华绝容扫过一行人,不由让周围不管老幼卑贱,个个昂首挺胸的,狠不得想孔雀一样把尾巴竖起来,转到我面上时候,似乎表情凝结了一下,狠狠刮了我一眼,让我不由搓了几下面皮,不知道在哪里得罪了这号大小姐。
倒是那只小苹果,一本正经的拓着曳地的长裙,目不斜视的跟在姐姐后头,直到搽身的那一刻,故意拉下几步,吐了吐舌头,对我偷偷做了鬼脸。却又赶紧跟上前去。
既然是同僚上官的会食,规模就小的多了,不过档次也高上去了。
那些蒸烧庖炙的大路菜,就省了,那种管够管饱的酒肉也免了,那种青瓷白盏的盆碗,也不见了。
什么熊鹿驴牛肉精华大烩的“五生盘”,什么江州名产的上酿甘露白、石冻春,什么用活河豚片成的灯鱼脍,连同镏金贴银的器皿搭配在一起。既体现出皇家出身的辉煌大气,又有江南饮食的精雅巧致。连上菜和摆菜拼色,都如艺术品一般,有专门的典故和讲究。
看着案上这一大滩食物,我盘着腿再次发出真是奢侈的感叹来。虽然品位和花样不如我,但是绝对的奢侈。
这时北方主要肉食深受胡风影响,多数以羊肉位主,象亲王的赐食,每月给羊二十口、猪肉六十斤、鱼三十条。羊肉最贱、猪肉次之,鱼最贵。
而士兵的伙食。
按照《唐六典。兵部格》“官健给家粮,团结兵给身粮酱菜”就是说禁、边、府、卫等正规军,给钱粮作为安家费。而作为地方招募的部队,就只有口粮和咸菜了。
现在自从北方战乱之后,各地亢兵成灾,连这些最低标准也没有办法维持,许多官军和叛军双方都在无节制的扩军,因此地方部队纯粹是靠抢劫来维持的。因此战斗力低滥可想而知,但对地方的破坏却是更甚于正规官军的。
因此,要说如今天下伙食最好的军队,就是我一手打造的龙武军了,虽然讲究精兵之路,但因为有一个爱好美食和革新的主将,当其他部队还在为数十口猪怎么分而犯愁的时候,龙武军的士兵已经用上了味道不怎么好,却营养和分量都相对很足的压缩口粮,依靠强大的副食基地和边市互易的支持,连最末等为龙武军服务的民夫,在劳作的时候,也能得到一大勺骨头和猪皮炖的浓汤,来就那些去掉浮皮的干麦饼。
正是因为相对自足而强大的后勤支持下,进而所形成的强大的机动力和持久力,高达夫和他的部下,可以游刃有余的象狐狸撵兔子一样,追着那些以迁徙为生存本能的游牧民族,满草原的乱窜,甚至敢和草原强雄回纥人一较长短。
事实上那一场冲突后,带来的最大变化,不是朝廷鸡飞狗跳的人事变动,也不是来自回纥王廷调动部署,而是邻近的几个回纥的大部落,也变成了龙武军买卖的秘密下家,除了核心的军器技术,那些追逐每一分利益随军商人,没有什么不敢卖的。收获的当然是牛羊、战马、奴隶什么的,草原上最常见的特色物产。
但永王的军队就没这么好说了,永王在江陵屯田、积谷、贩盐、铸铁、熬铜、练兵、治甲、铺出若大的事业,投入巨大,却没有多少收入。仅凭朝廷供给、藩王的年俸、封地的杂色岁入、以及遍布各地的关系产业,还有以四道节度使之名强行干预来的一些部分地方财政,别说连续投入就是维持也很勉强。光在江陵八县,各维持千人到数千规模的水营团练,就是一笔巨大的负担,水军要操练才不会荒废,船只,军械都要花钱来保养,。
还要大范围的招贤养士,维持王府上下奢靡生活用度和礼贤下士的名声,数量庞大的侍卫、护院、武师、保镖、教头等人员编制,繁杂的外设体系和关系组织,都是的巨大的开销,这都是明摆的。还不计暗中活动的开支,地方士绅巨贾虽然可以提供部分,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荆州虽然是有名富庶之地,但随意增加地方税赋会影响到民心,对根据地的长远不利,属于杀鸡取卵之举。
想来想去唯有就是打朝廷岁赋的主意,北上战事吃紧,经汉水北上的钱粮物资数额巨大,随便刮一点点也是数以千万计。但大量截流朝廷的岁赋风险极大,整个转运环节没有高层次的内应是无法做的天衣无缝的。而且周期也很长,做的频繁了容易出事,若在他地头出事的话,纵使他贵如头等亲王也要担一些干系的。不要说来自朝廷的饬令,就对他贤王的名声也不好。特别是两年前,商州——南阳一线被打通后,分流走了大量的输送比例后,永王可以下手的地方也在缩水。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想要过程简单又能来钱快的办法,那就是假扮盗匪洗劫外地商旅富户。这不是没有先例,象历史上大名鼎鼎拿蜡烛当柴烧,拿绸缎当地毯的巨富石崇就是靠担任地方官时,抢劫商旅发家的。
当然这些看起来,都是表面毫无关联的个案,江南富庶人口密集,家有恒产者多如繁星,这些个案不过沧海一粟,但积起来就数量可观了,这样既不会引起注意,反而可以利用借积案久不破,以治安不力等理由为名撤换一些比较强硬的地方官代之以亲信,扩张权势。
事实上李观鱼那些前斩首团成员,在江南为那些下线保驾护航的时候,已经遭遇了多起有组织的盗匪行动,常在和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不管这位王爷到底知不知情,或者只是装做不知道,许多外州劫案的线索,都已经和永王的门下联系起来。
而
亲五营是一个奇怪的编制,他们不是正编的军队,却待遇和供给更优于诸军,仅次于王府的亲事,连供应都是独立在军队之外的。
所谓患均不患贫,这些人白养在那里,平时看起来却没有出过多少力的地方,食有羊,餐有鱼好生供着,总让一些人心有不服的。多是客来的北人为主,风俗习惯具不相同,与那些地方军队没有一点矛盾才怪。
而这些人的存在也并非都是安分守纪的主,世子襄城王又颇为袒护,再加上永王内部两派争端的背景,让冲突这种事情似乎变成了家常便饭。
这大概就是永王这些年拼命扩充实力,发展太快所留下的隐患了。
但这只是表面上东西,毕竟没有人会养一只白吃饭的武装,如果仅仅是门面和排场的需要,这也太奢侈了。
摩勒带领的童子军,有一些成功的混在码头上卖瓜果茶水小厮中,也发现在另外一些东西,在那些专门输送亲五营的船只中,定期中会有一些船只减少了供应的分量,虽然船还是那么多,但吃水的位置就浅的多了,也许只是在掩护什么。
当然想归想,手口是不用停的,所谓王家内府菜,还是颇有特色,在加上江南的食才风味,连餐前用来漱口洗肠的,都是精心调治的瓠菜粥,相比北地常见的满桌饼肉油水十足的大肴,实在让人很有胃口。
“梁生。梁生”
我身边的柳友梅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把我的老神唤回来。
却是王府司马蔡炯,正端盏敛袖,与一干宾客或笑容可鞠或意味深长的望着我。
永王和世子都不在,刘王傅也没有出席,所以由他来主宴。他算是善交际而深熟典故,文才斐然,在席上妙语风声,很能活络人心,调动气氛。当然我的注意力都在饮食上,倒没听清楚他都在说什么。
“久闻梁生好美食而通音律,可为我等赏鉴呼。”
我叹了口气,我学低调也不行么。
“都是家学自好,不足大雅之选。”
“错了错了,家学渊源才是最好的积淀,要知道市井之中也有漠郎之才”
另一个青衣宽带的短须中年,他是王府的西席之一。
我皱了皱眉头,这家伙那里吃错药了,用不着这样明扬暗抑的讥讽我,
漠郎就是音律奇才少年李漠,有过耳不忘之能,据说一段时间老皇帝发现自己在含元小殿里,与兄弟、小胰等人私下唱和的小调,居然屡屡在市井流传,结果京兆尹抓到这个整天趴在宫墙外偷听的少年雅贼,颇赏其才,没有怪罪还引入宫廷,遂成一代与雷海青、董兰庭之流比肩的音律大家。
但是赞叹我的家学,谁不知道西州梁是个军门世族,居然比同市井之流了。说我出身没文化,品位粗俗。难道他也是宁凝的仰慕者,或者还是别人试探的棋子。
我不说话。
柳友梅等人倒是品出些味道,有些激奋的想站起来斥他,蔡炯突然开口制止道
“歌咏其志才是古风,北地多豪士之音,钟吕丝竹,都是阳春大道。”
他看了那人一眼,对方顿时象戳破的皮球,缩回座位去,他才眯起眼睛笑道
“本郡临水,以江为色,还请诸君雅评。”
“好”
“便由某家抛砖引玉好了”
蔡炯昂首沉吟道
“花落江堤簇暖烟。
雨余江色远相连。”
“好”
“我就献一首水调头歌好了”
到了我,想了想说,反正也低调不得了,在装傻就是装b了,我可不想挨雷劈。
“居然是歌,也好。取新立异”他没想我真的弄歌来对付。
“滚滚长江东流水”我鼓着嗓门这头句一出。
左右宾客中,顿时有人顿时露出一些鄙色和讥颜,还有人哧哧笑了起来,微声道是青莲先生引见的人也不过如此纭纭。
“浪花掏尽英雄。”
顿时一片惊容却色,满场沉然。
同时。
长安北苑,神策军使成如蓼,冷冷看着眼前的说客,丝毫没有任何表情。
“成军候,但还请三思啊。”
说话的人,虽然穿了一身小吏最常见的蓝跨,却依旧可以看见他肤色白净下颌光滑,举手投足,都是明显出自宫中的痕迹。
“昔日上皇重边帅而轻北军,始为国家之患,如今天子却是重南轻北。市井言称,三帅之下领一军头,不换龙武一小卒耳”
“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龙武、金吾两府三军,靖难军远在安东,金吾左卫北出塞外,铁拔军与关内行营相据于扶风,龙武本军又新受重创,。若想有所作为,正当其时”
他轻轻冷笑了一下,恐怕不是想有所作为,已经是有所大作为了吧,只是人家更有手段,多数碰壁碰的头破血流,才转回头来,神策军中寻找援应。
“如今天下渐定,心腹大患,就在肘腋,龙武诸部多行贱业,好结交商贾,把持营造矿山之富,却广与民争利,穷夺百姓膏脂民力,以养军自足,擅以淫巧技物邀宠惑上,擅专不法于朝纲之外,实为国家一大祸乱源,入蜀三年无数大户豪族,为此倾家破族,民心鼎怨,出河北而恶名远扬,士人言称其鸦军。如可善夺之,可为国库充济一时。
“大人可知,那位梁某人,已被剑川、关内百姓,暗称为武候再传”
“那又如何”
“诸葛武候,其智尽妖者,实专断之臣。若他有武候之志,谁又是汉昭烈,谁又当是蜀后主”
送走来人后。
成如蓼静静的坐在黑暗中,轻轻按住有些突突的太阳穴,心道恐怕也无法置身在外,自从那些阳奉阴违的家伙,将某些人引进神策军那一刻起,就已经趟进了这摊混水。
他倒有些怀念起在哥舒老帅帐下的日子,仅仅做一个单纯的军人,以杀敌守边为己任就可以了,而不是这些阴晦不明勾心斗角纠缠不休的烦扰事。
他嘴角苦笑了一下,恐怕真要有所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