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在美国纽约的墙壁上四处书写着“克莱普顿是我们的英雄”的时代,我来到正寒风萧瑟的中国北部一个小城,暂且用y城代替吧,我从来没有对我的家乡产生过任何缠绵的眷顾和冲动,有几年我一直想离开这里,我不要属于任何地方,我只想当一个欢乐的异乡人。
人的出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占据完全的被动,根本毫无反抗毫无察觉,所有的事情别人就这样完成了,别人就是你的父母,你所能做的只有顺从安排,所以不管你未来会有多老,你还要听从他们的教导。
我并不知道那是怎样一个过程,但我习惯于猜想,小学的时候疯狂的喜欢《新白娘子传奇》,我有两点心得,一是我不再害怕蛇,并且有与此类雌性物种结婚的冲动,二,我开始相信因果轮回,并及其确定前世的我是只狗,因为我时常咬人。
我妈妈是个米老鼠,童年时候我绝对这么想,记忆里她总是拆拆补补。夏天到来的时候她把冬天的棉被拆掉,洗了晒干然后再缝上,我躺在棉被上肆意打滚,咬她的脚,有时她被咬疼了就一脚把我踹开。她还老讥笑我是个脏猴子,她的理由是: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我把你捡回来的。
一度我如梦初醒,非常高兴。李家乐的妈妈告诉他他是从树干上挖出来的,王迪的妈妈告诉她她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这让我有了平生第一份优越感,我告诉他们,你们一个是树怪,一个是垃圾怪,而我是孙悟空。
秋天的时候,妈妈把从毛纺织厂顺手牵羊的毛巾拆开,五颜六色的毛线从我的脖子一直缠到屁股,她不停的让我转啊转,等到她要把它们织成围巾的时候,她还是让我转啊转,只是从顺时针改到了逆时针,这种滋味真不好受,有点像作茧自缚,所以长大后我拒绝任何旋转的把戏。
冬天她依旧不闲着,偶尔的会对我抱怨她的丈夫有多么懒惰,而她是如何辛苦之类,说话间她已经把我烂掉的裤裆缝补好,张嘴把线头咬断。我妈妈的人生经历非常简单,从生活波澜不惊的少女褪化成生活平淡的家庭妇女,从新时代意气风发的毛纺织女工嬗变成下岗再就业的小市民阶层。
她的生活说是如此简单,其实却也冗杂丰满,她不关心国家政治,不知道全世界有多少国家,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十亿人受冻挨饿,生活较之我们差距甚远。在美国独领风骚的沾沾自喜中,却不能阻挡我妈对他们的不屑,当她在新闻联播里看到克林顿总统频频露相的时候,忍不住这样说:瞧这个外国佬长的那个寒碜,真好意思上电视。她热衷的话题总是最实际的眼前,蔬菜又涨了几毛,市场的猪肉是不是注水的,谁家生了一对龙凤胎,我爸的呼噜是越来越响了,半夜醒来还以为是打雷。
2008年的秋天,我和妈妈捡起地上的苹果,继续在公园散步,微风卷着残叶,脚步踩上去是吱吱的细响,拒绝着一季的寒色。早晨,妈妈对我说天气这么好,你陪妈妈去超市吧,从超市里出来,妈妈说难得这么好的天气,你陪妈妈去公园散步吧,
来到公园,再次看见天空中漂浮的红叶,我再一次想起了布布,我想起布布叫我老男人时的神情,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的面孔便开始模糊了,越是想抓住越是渐渐远去,越是想回忆越是慢慢空白,仿佛云遮雾罩进入了幽暗的森林,我站在森林的边缘,头上已经阳光耀眼,取而代之的是清脆婉转的鸟叫,可我的布布却游丝般的远去。恍若漫长的伤感化作靡靡之音氤氲出来,我对妈妈说我老了。
这是一个没有英雄的年代!
13岁的时候我把这句话用正楷小隶黑体宋体反复写了不知多少遍(我们有珠算课和书法课),最后选了一张自认字体最飘逸的,用透明胶布封在课桌右角作为自己的座右铭。王迪问:你写的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故作清高抑扬顿挫:你是女人你不懂。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发誓以后再理我就是小狗。李家乐正是崇拜英雄近乎疯狂的时候,他看到英雄的字眼,反复朗读此话,最后用拳头狠狠砸向桌面:好歌!说完唱着《男儿当自强》舞了一套王八拳,还自认为潇洒,双手抱拳对教室四周说:承让!承让!
李家乐13岁的时候已然成长为一代莽夫,他不仅凭借一米七八的圆柱体身材在班级里鹤立鸡群,男性的第一特征也在疯狂的萌发之中。没耽误任何时间,他卷曲的腮边胡已经初现端倪,打着旋的疯长,最终在他13岁的下半场厚积薄发破土而出,根根如青龙偃月,虽有弧度,却是坚挺伤人。除此之外,他的下方也巾帼不让须眉,紧锣密鼓蓬勃发展。
有一天在中学部屎尿横行的厕所内,作为他最亲密的伙伴,我被允许瞻仰了他的生殖器,他还非常大方的说你可以摸摸看,我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只是用惊诧地眼神缓缓地从他的**移向他的脸,我操,我说,你他妈成大人啦!那天他很高兴,还请我吃了一根红豆牛奶冰棍。
我在中学的时候,晚自习的最后一堂课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楼下的车棚不见了,歪七扭八停放的自行车队伍也不见了,黑夜像雾一样散去,我没在教室,身边也没有了同学,我一个人站在荒凉的郊外,四周没有风声,即使麻雀煽动翅膀的声音也没有,声音被阻挡在这个空间之外。我的面前是一条干涸的河床,里面厚厚地铺满枯黄的水草,阳光呈现光圈的形状照射着这里。
一个闪光从河床下面刺眯了我的眼睛,定神望去发现那是一个崭新的羽毛球拍,我几乎没有犹豫,高兴地冲下去,捡起球拍,又发现在不远处还有着另一只球拍,我掩饰不住快乐的心情把它也捡了起来,等我再度直起身来眼前的场景让我豁然开朗般觉得进入了极乐世界,绵延不绝的河道里铺陈的全部是我梦寐以求的崭新玩具,几米外魔坛神斗士的玩具圣衣像招财猫一样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