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的阳光陈旧的犹如切肤之痛。我和布布分开几年之后再度相遇,这不是一次偶然,她在我居住的楼下踟蹰不前,她细腻敏感的美经过了时间的考验,她还是那样年轻,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快乐忘记忧虑的静悄悄出现,那简直就是幸福的状态。我们就这样彼此凝视着,她和从前一样看着我的眼睛,当她要说话的时候。
此前我不断想象,睽违多年的情人再度相见,是应该谈笑风生的细数已经远去的明媚时光,就好像在雨雾笼罩的城市里怀念旧日阳光。还是用一种苦守心底的怨恨尽数忧伤离愁,好像青春搁浅记忆永生,是你把我带入了静静无望,最后再加以强调:其实我不忧伤。多么悲情的诗意!但都是自欺欺人。
“你一点也没变!”她说话的时候还飘散过一丝微笑——这脱离了我曾经无数次畅想的任何一种形式,她应该是悲伤的,作为一个失败者,我坚挺地相信她必须内疚,她应该在面对我时感到心酸,甚至我还想过如果我从容的死掉,那么她会不会一辈子走不出悔恨的阴影。在她离去的那段时间,这种漫无边际的想象支撑了我生活的信心,我想我将用暂时悲哀的态度强调出一个快感似的未来,也就是说,我将看到布布后悔甚至抱憾终生的姿态。
显然,她此刻的态度摧毁了我愉悦的未来。
“还那么帅!”我的声音有些黯淡,虽然我极力希望自己阳光铺面,看起来漫不经心落拓不羁。
“你总是这样,自我感觉良好。她再度打击了我,表情也变得轻松起来:本来,我以为你会变得比从前成熟点。”
“这样不好么!”
她保持那种观望的姿态,我迎对着她的目光毫不相让,后来她叹了口气,低下头看向路面,用脚摩擦几片落叶。我点上一颗烟,望向远处,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咱们不要再吵了,好么?”她的目光和我一样伸展至同样的远方,那里是蓝天的深处,信鸽带着好听的哨鸣盘旋游弋。她哼了哼鼻子,转向我一个即兴而出的笑脸:“咱们走走吧!”
假如我还能想到当初她对我的伤害,我应该断然地冷淡地加以拒绝,我可能还会如此这般说:“不好意思,我很忙。”可是这一刻,我迷醉般想念着那个明朗单纯的布布,她的头发,身体,笑容,悲伤的情绪瞬间全部涌到面前,和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生活画面本身就已经带有了许多时隐时现的官能性,这一刻,浮出水面。
有时候我无法完全了解自己,即使现在,我对你讲述着我的过去,窗外的阳光惬意,我松弛着身心丝毫不觉得难过,就好像在…,面对别人的故事。然而,我却无法不让自己陷入一种沉默的悲情之中,一如喜欢在痛苦中强调痛苦。那天,我有心倔强的拒绝,却忍不住想要追随记忆中最明媚的布布。
没有想象中相见后的波涛汹涌,走出小区,街道上白花花的反衬着阳光,温风拂面,我们并肩走着,我竟然什么都不再去想,她像从前一样提醒我少抽烟,还习惯性的为我拍打身上的尘土。在地铁上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甚至还故作轻松地对我说:“我走了之后,你也没怎么寂寞吧?”我说:“那当然。”
出来人民广场,她伸出手臂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又白了一些,我点点头,说:“挺滋润的,如今地主富农的生活了吧?”她佯怒:“没指望你能说出好话。”
我在报摊上买了一份《参考消息》,过了马路,我告诉她最近不要去泰国旅游,那边正发生动乱。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抓住了我的衣襟,这一小小的插曲对我却显现出了意味深长的心酸。
很久以前,布布坐在阳台上的沙发里,在暖洋洋地阳光里,拿着速写本漫不经心地涂鸦,每到有所成就感时便唤我一声,摊开她的图画展示,扮可爱吐舌头。我斜靠在晾台上看着远方的风景,树木已经袒露出颓败的迹象,像一个个中年败顶的男人。
布布是第一个叫我老男人的女孩,她开创了我老年历史的先河,从此我便夜不能寐了。我的青春似乎受到莫大的打击,他穷极无聊地因为受到刺激凌晨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灯,捧着脸在镜子前上下左右反复查看,妄图找回年少的旖旎。老男人的脸上依旧没有皱纹,没有岁月沉淀的泥土,他的长发依旧乌黑,眼神依旧坚挺,他扬起四十五度角的下巴,稀疏的胡须似乎有碍青春的市容,但却又有了一种青春中的沧桑。
在聆听女孩的呼吸声里,我又点上一支烟,与我少年时向往的对陌生女孩讲述曾经故事的场所不一样,我坐在温度适宜的咖啡厅里,流荡空间的钢琴曲让我陷入一种诗意里面,此时窗外阳光正好,扑朔迷离地掉落一地。
女孩说:“你们那时真有意思,不像我们,我在听你们的故事的时候觉得自己未老先衰了,我是说,不是我一个人,我身边的所有人,我好像从来没有过梦想,也不对,在小的时候有过,后来觉得太遥远,就像美梦不可能成为现实一样。”
“是人都会有梦想”,我对她说。
“看来你还没有磨掉你的理想主义,你已经out了,你和现在已经不入流了,虽然我很羡慕你们的生活,可是我必须要考虑更现实的问题,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考虑未来的方向,生在富贵家庭的可以靠老爸,像我这种中等家庭的孩子,未来能够有房有车能够过上好生活,我就必须考虑找一份好工作,要么嫁一个好老公。”
对话到了这里,她沉吟了片刻,再次看了看手机:“王小灿,给你念一条短信,士为知己者装死,女为悦己者整容,好笑吧?”
我应景般点了点头,想起若干年前的刘一毛,那是他退学之后游历西藏时给我写来的一封信,信里的刘一毛对人性的虚假分析得尤其深刻,如诗文一般的字里行间,他描述了行程中遇见的人遇到的事,他说刚刚经历的旅程四处荒芜没有人烟,他买了一部二手的自行车驮着他需要的物资和干粮,在静谧地青藏路上撒开车把自由吼叫,这种时候世界是原始的,他就像是这苍茫中的主人。
旅途中遇到了他的红颜知己,女孩体态轻盈刚烈如酒,是他一直梦寐中的姑娘,他们一起深入原始的山区,在从未有过的道路上谨慎的踩出道路,这种事情说起来异常危险又绝对刺激,因为前方有可能就是深渊,他们在善良人的指引下走出去,在他们的房屋里居住,难以想象的是,这里的蚊子有蚂蚱那样大。
有些事情让人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就像总有些人已经无从寻觅一样。现实的琐碎和成长的阅历逐步渗入长大的内心,那些遗落在曾经的刻骨铭心的时刻以及那几个一度令你怦然心动的人,也只有在不经意地触景生情中片刻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