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坐着木的(载人三轮车)陆续来到聚福楼,平头在门口已经等待多时了,瞧见李家乐,丢掉烟点头哈腰的跑了过来,我下了三轮,视线第一时间落到他的身上,如果以我和骡子受伤后的惨状为基准,平头此刻的状态恶劣至我们十倍,只见他掏出香烟,挨个分发,脑袋上缠着数十圈颜色不一的绷带,接着他拖着蹒跚的脚步来到我面前,递上来一根烟,在口轮匝肌模样的绷布里露出两排黄色的牙齿:都是误会,早知道你和家乐开花是朋友,咱们早喝酒去了,怎么能打起来呢!
他的讨好令我厌恶,看我没怎么搭理他,他又一瘸一拐的走向刚从另一辆三轮车上走下来的赵蕾和曲佳,我拉住李家乐,开花呢?她不在这儿?
这丫头惹大麻烦了,这会儿正在家关禁闭呢,他爸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永远不准出去。
流氓家还有政策?
外行了吧你,流氓都是政策专家,号子里的政治课白上啦?
看我面部浮现出内疚的神色,李家乐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吧,她没事的,她爸爸也不希望她成为流氓,其实扎根和你一样,挺有艺术细胞的。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他是纹身艺术家。
我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见赵蕾扯着嗓子说了句,滚蛋,然后大步往饭店里走,头也不回地说,你们还不进去啊,我都饿死了。
本来要发生的长久作战计划就这样搁浅以至于烟消云散了,事情的原委是:平头是开花表哥的小弟,开花怒气冲冲地找到她表哥,陈诉了事情的过程,她表哥以哄小孩的口气敷衍了自己的表妹,在他看来,自己的表妹完全没有姨丈的那股英气,他还大言不惭的教育起表妹,注意,用得是一种介于亲情与流氓之间的那种口气,你一个小姑娘,不好好学习跟他们瞎掺和什么啊!改天再跟他们在一起我就去把他们都废了。
一直以来外表文质彬彬的开花沮丧的离开烟雾缭绕的表哥家,他们正在麻将桌上奋斗。她本来想要表哥帮忙,没想到结果却适得其反,她走在街上,眼泪委屈地在眼眶里打转,也就是很突然的一瞬间,她坚定了信心,用袖口抹掉了眼泪,她深呼了一口气,扭身回去。她坚定了一个信心,那就是一切靠自己,虽然她无论如何也理解不到,此时的她已潜移默化的进入了女性主义的角色。
他在小区门口的建筑材料堆里捡到了一块顺手的砖头,她将它裹进怀里,她在表哥楼下的阴影里蹲着,这时,幽蓝的天空中月亮用一种鬼魅似的光辉晕染着世界,偶尔几声遥远的鸟叫都令她胆战心惊,她脆弱的内心不由地再度悲伤起来,当然,这种悲伤是复杂的,她用了一种最直接的方式挥发了出来,她把砖头放在脚旁,抱着膝盖嘤嘤地哭了起来。
月光将楼房在地上刻画出黑色的影子,开花蜷缩在影子的一处,身体不停地颤抖。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开花听到几个聒噪的声音从楼上走下来,她晃了晃自己渐趋昏睡的脑袋,拨开附依在嘴角的发丝,等那些人走下楼梯,背影完全袒露在她的视线中时,她犹豫着,但还是拿起了砖头,她悄悄地踮着脚尖,尾随而行,她的心情是复杂的,虽然曾无数次看到过现实中的厮杀场面,但对于现实中的自我客串,却还从未有过,也许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对于流氓是一种深恶痛绝的感情,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些鲜为人知的情愫,她对于自己出生的家庭是没有选择的,这让她无奈之余对于刻意躲避她的同学又萌生出另一层的自尊,那就是一种外表上与之年纪并不协调的清高。
开花曾跟我提起她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
她的脚步像是灌了铁一般沉重,她咬着嘴唇半低着头,几个流氓吹着口哨唱着流行歌曲迈出小区门口,他们来到大街上,他们谈论着牌桌上的输赢,并且要求其中一个请客吃饭,夜晚的街道较之白天冷清阒静,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的隐患,这时,他们达成一致,昂首阔步向路边的一家饭店走去,开花心里暗恨着自己的懦弱,她越走越害怕,心里的挣扎告诉她自己就要丧失勇气,当口,一辆巡逻车由远而来,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原因,警车的出现似乎带给她莫大的勇气,她眯着眼举起砖头快走几步,手起砖落,一个流氓大叫一声,待他明白过来捂着头皮直盯盯地望着一个孱弱的女孩哭着向警车跑去。
这是开花给我的信件中的大概情节,我替她稍微的整理,信件长达六页,属于女孩娟秀的字体密密麻麻铺盖在上面,除此之外她还告诉了我几件女孩独有的小秘密,比如说她总是往自家鱼缸里丢剪下的指甲,她不喜欢鱼缸里的地图鱼,她想要消灭她们,然后喂养金鱼。她喜欢看几米的漫画,有时候她想成为一个漫画家有时候却只想成为漫画里的女孩,她偷偷的穿妈妈的衣服在镜子前臭美被妈妈撞见之后,她躲进自己的房间害羞了一天。
最后,她说,能为你出气我很开心。
事情到此一个段落,我在后来的反思中,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并不是一条直线,它有着更多的选择,也有着更多的意外,生活不是想象中的简单,在你绝望的时候,不妨敲敲看似固若金汤的墙壁,也许,在某一处就有一扇暗窗。
开花不久后转入省城一家私立的寄宿学校,夏天一过,我也起程去了北京的美术培训班,开花的信至今留在我家里,虽然说不出具体的位置,也许它夹在一本书里或者躺在抽屉里。
事实上后来我几次有意无意地向李家乐打听开花的近况,他都讳莫如深地说不清楚。也许正如他说的,流氓也有流氓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