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血色罗裙
这里是距离流放之路最近的一处繁华之地,也是临近楼兰的一座花锦之城,大陆上一处重要的交通枢纽,异族商人络绎不绝,来往旅客欢声笑语。
掺杂着许多异族百姓,这里的民风十分奔放,热情之风洋溢在整座城池,有着深邃大眼睛姑娘们在大街上也敢香肩半露,细腰在外,此处的风尘之地便更不用说了,这里有着大陆西边最多的花街柳巷,男男女女打情骂俏嬉闹声一片。
夜色渐深,但对于这座城池来说,夜才刚刚开始。
白天的热浪只留下了三分,恰到好处地舒适撩人。
这座花锦城不会睡下,夜,才是权贵富人们纵声情|色的金屋。
一位公子哥如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进了一处名叫“醉楼阁”的地方,是一座精美恢弘的建筑,里头彩帏满挂,金碧辉煌,一番景色能令许多人醉在其中无法自拔。
被簇拥的华衣公子哥是这座城池的统治者,当朝的八王爷。
如今三十而立的王爷保养得非常之好,上好的脂粉抹面,一袭紫袍金边的华衣衬着他清俊的皮囊更加好看,他站在那便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四处充斥着男男女女嬉戏打闹的声音,靡靡之音也不绝于耳。而台上那名女子的弹奏与这一切都格格不入,无法融洽。
台上粉色的纱帐静静垂落,无风自动,其后那奏乐女子的身影似有似无,瑰丽的大红袍散发着不可言喻的神秘,催人一探究竟。
峥峥琴声一直缓缓地从粉纱之后流出,这是一首极其幽长的曲子,女子似乎弹得还不够熟练,琴声十分生涩,算不上难听,却别有一番风味。
花枝招展的老鸨不知从何处赶了过来,“呦——瞧瞧这是谁!我们的八王爷又大驾光临了——”她扭着腰肢快步走近,手中的红扇一挥,周围的人连忙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今天挑哪位姑娘,王爷?”老鸨谄媚道,“只要是王爷您看中的,绝对给你送过去!”
王爷轻笑一声,那声音透着几分纵欲过度的疲色,只是他自己还未发现罢了,他看着周围一群满怀期待的胭脂俗粉摇了摇头,最后,视线定格在了台上粉纱之后那个瑰丽的身影上。
老鸨一眼明了,“滟儿可是新来的呢,王爷您真有眼光!”
————
亮堂的屋子,火烛在不安地跳动着,气氛幽然,只有红衣女子摆弄瓷杯的叮咚声,清脆入耳。
“王爷,请喝。”红衣女子双手捧杯,递向身前的一位男子。
“哎?让你叫我什么?”男子没有接,轻笑看着她。
“澹台相公...请喝。”
“要记紧这个姓氏呀...这可是国姓......”王爷目光炙热地看着眼前这名低眉顺眼的美人,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绝色,安静时容易令人忘记她的存在,但只要看着她,便能被她眼波流转的魅惑目光所吸引,好一副天生媚骨。
王爷一把揽过这名叫做滟儿的女子,美人红裙一晃,她便坐在了他的大腿之上,王爷的目光一瞬都不移地放在滟儿脸上,手却接过了那杯酒一饮而尽。
“滟儿,你真美,”他咽下口中的美酒说道,“美得惹人怜爱。”
滟儿柔柔一笑,“姐姐说过,你们男人口中的爱都不得当真。”
王爷莞尔,“我是真心的...”
“姐姐还说过...”滟儿一顿,“男人是不是真心,要挖出来看看才知道...”
“你姐姐是谁,真这么说过?”王爷不禁大笑,可笑着笑着,他突然笑不出来了,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血色罗裙。
那双流波婉转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远。
一声不大的声响,王爷的身体从椅上坠下,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滟儿吃惊地站起身来,瞟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王爷,再看向屋内悄无声息多出来的这个男人。
他的到来,如一阵风,熄灭了屋内明亮的烛光,那一张俊俏阴柔的脸冰冷莫测,而他的右手抬在半空之中,抓着的赫然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
这颗心刚从王爷的胸口脱离,鲜血淋漓,还在砰砰地跳动着。
男子对眼前还未回过神来的红衣女子说道:“这就是你眼中的滟?”
红衣女子面对他冰冷的目光不知所措,一抿嘴,转身便从半开着的窗户飞身逃离。
男子没有去追,只站在原地,对着红衣女子消失的窗户轻喃:“皎皎...”
如情人般低语。
————
这里的民风真是过于奔放了,陌白走在大街之上,已不知被砸了多少手绢。
就在不久的刚才,第一次拾起一块香风手绢之时,陌白正欲将其还给失主,就是从她面前经过的一位姑娘,她还未开口,那姑娘便直接扑来过来。
“多谢公子...”姑娘的尾音拖得极长,且九转十八弯,娇俏的媚眼直直对男装的她抛来秋波。
她初入尘世,完全未料到有如此民风开放的奇异之地,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如此奇异的凡人女子。
陌白便愣在那里,那姑娘也赖着她不愿放手,直到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提住了那姑娘的后襟衣领将其扔到了路边。
那人走至陌白身旁,身影倾长,在人群之中也那么遗世而独立惹人侧目,一袭黑衣华袍,头戴垂纱斗笠,那只方才扔走姑娘的手此时轻轻撩开了垂纱,一张陌白熟悉的绝美的容颜出现在她眼前。
他侧过头去,侧颜在斑斓的花灯之下竟也美得那么惊心动魄,“若是再遇到手绢,不要理睬便是。”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地平静,但陌白却觉得他在笑。
陌白回过神时,已与他一同走在繁华热闹的夜市大街上了。
“你是出来找我的?”澹台的面容又掩在了垂纱里,声音透出来有丝飘渺。
“啊...”陌白一顿,“是啊...你的伤还未好透,为何要出来?”
公子伊将两人扔到了这座花锦城便又消失了,澹台昏迷了许久,陌白在城郊租了个院子一直守着,前几日澹台终于醒来了,却还是十分虚弱。
今日他才刚能下床,陌白一个转身没看着他,他便从屋里消失了,只留了张字条:夜归。
“天色已晚你还没回来,我便出来寻你了...”说着话,她却突然眼神一凛,“有妖气!”
话音未落,白色的身影已飞快地钻进了人群之中,寻找着妖气的来源。
终于,她的身影停在了一处胭脂气浓的地方,抬眼一看,金碧辉煌的匾额上三个别有风情的大字——醉楼阁。
澹台也跟了过来,在她身后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臂,“这个地方你不能进。”
陌白回头疑惑地看着他,她看过老怪物藏在床底下的所有红尘话本,所以知道这种地方有一个统一的名称,叫做——青楼。
青楼是凡间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而她现在是男子身,为何不能进?
想着,她将心中之话给说了出来:“我是男子,为何不能进?”
澹台一时语塞,抓住她手臂的手更紧了,“你与我说过你是蜀山道士,”他稍稍一顿,“道士是不能进出风月场所的。”
陌白皱了皱眉,很认真地说,“我是去捉妖...”末了又补了一句:“要是它未伤害凡人,我便不杀它。”
真是拿此人毫无办法,澹台似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若它诚心悔改了呢?”
“你说不杀便不杀。”陌白很敷衍地甩下一句向前走去,可还没迈出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澹台在原地好笑地看着这个白衣道士折返了回来,“怎么?”
陌白低声道,“妖气消失了。”
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陌白,澹台不禁想抬手揉揉她的头顶,还未碰到她的发,却被她一手拍开了。
时空似静止了一瞬,一阵幽风吹过,澹台收回了手。
陌白感觉有些对不住澹台,因头上戴的是一支掩盖性别的木兰簪,所以她对头顶十分敏感......方才排开澹台的那一下没有控制力道,下手定是很重的......
“走吧。”这边陌白还在苦恼如何化解尴尬,澹台却如同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地抬步向前走了。
陌白怅然地看着那个倾长的身影渐行渐远,身边忽然飘过一个身怀异香的粉衣女子,那女子身上的这股香味十分好闻,陌白身为修道之人,也不禁要赞叹此香脱俗之极致,那应是一个天生异香的奇女子。
女子绰约的身影走得有些急促,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绝美风姿,周围的人都纷纷侧目,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单看一个背影便如此出尘,那正面可还得了?
陌白也抬步上前,欲赶上不远处的澹台,刚走几步,便看见方才身怀异香的那个女子似未看路一般直直撞向了她前边的澹台。
罗裙飘带,女子未稳住倒向地上,而澹台一手便将其救起带进了自己怀中,只一瞬,陌白也看清了那个女子的样貌,果真比背影还要明丽动人,一颦一笑都是倾城之姿。
陌白不知不觉停在了原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对人,女子惊吓之余,微微作了一个欠身,后来似乎又聊了些别的什么,美人言笑晏晏,如相识已久一般。
并没过多久,女子欠身离开,挥一挥衣袖,留下一片暗香。
陌白离得远,所以她并未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更不会知那名女子是故意撞上去,澹台亦是故意接住她的。
“殿下,八王爷今夜为妖物所杀害了。”美丽明艳的女子语气在他怀里,尽量平静地诉说一件不幸的事情,但眼里的羞怯还是泄露了她对眼前之人的倾慕。
“什么妖物?”澹台掩在垂纱之后的目光,一刻也没有停留在美人如玉的脸上。
“迷迭不知...”在外人眼中,名叫迷迭的美人皱着眉一脸惊慌从他怀里起来做了一个欠身,垂下头时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其面上惊慌表情一瞬消失了,“但这一下余党又会生出乱子来了...”
迷迭美人再起身之时,已满脸娇怯的笑容,用旁人听不清楚的声音说道:“殿下,您该回来了。”
“好,姑娘。”澹台做了一个略显疏离的回礼,女子最后又望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
这一切陌白全然不知,她只知这两人萍水相逢却聊得如此投缘,从远处看着十分般配。
待女子走远,澹台转过身来,陌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陌白在原地半晌不动,澹台也跟着她不动,人群缓缓地流动着,周围的花灯闪闪烁烁,声音嘈嘈杂杂,唯有那二人,隔着一方土地,静默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