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离开陈东江办公室的时候,心情虽然低落,但也并没有完全失去信心。既然陈东江让他好好想想怎么处理石泉村与药厂的矛盾,那么他就先回办公室,回头再来找陈东江说自己的想法,他相信这样不会让陈东江觉得自己是个一味顶杠的人。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王鹏重新走上了四楼,乡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陈东江人却不在。王鹏转身意欲离开,却一眼瞥见陈东江办公桌边的纸篓里扔着厚厚一沓纸,他的大脑一下有一种混乱的感觉,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弯腰将那沓纸捡了出来。
不错,这正是他花了四天三夜写出来的报告,那里面凝聚了他从毕业前就开始调研的心血,汇集了张冬海、东子等人的经验与智慧!可是,现在却被人扔进了废纸篓,如此轻描淡写、不屑一顾。
“小王?”
王鹏听到身后传来陈东江疑惑的声音,他努力克制自己想把这个人暴揍一顿的冲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转过身去,看着陈东江说:“我是来向您汇报一下,调解石泉村和药厂矛盾的设想,如果您觉得可行,我就去实施。”
王鹏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说话。
陈东见瞥到了王鹏手里的纸,快速地扫了地上的纸篓一眼,眼中掠过一抹尴尬,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有想法好啊,来,坐下说!”陈东江神色自如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椅。
王鹏这一次很快就在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需要通过这样的姿势来稳定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哪怕一线机会,他都要争取让陈东江听到自己的想法,不为他自己,而是为了石泉村。
“说吧,”陈东江点了一支烟,一副准备仔细聆听的样子,“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办法让石泉村在三年内成为曲柳乡的经济强村!”王鹏直奔主题。
“嗯?”陈东江有点莫名其妙,“这和石泉与药厂的矛盾有关系吗?”
“有,而且很大!”王鹏发狠似的点了点头。
陈东江突然咳了起来,一长串的咳嗽之后,他连喝了几口水,才涨红着脸对王鹏说:“你继续说。”
“无论是乡里、县里,甚至是市里的领导,之所以把长风制药引入到石泉,都是为了带动石泉甚至是曲柳乡的经济。那么带动经济的目的是什么?应该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吧?”
王鹏打开话匣,正准备侃侃而谈,陈东江却挥一手说:“讲重点!我不是县、市领导,你不用给我戴这些高帽,我还不知道你们石泉人背后怎么骂我的?”
这话一说,王鹏倒有些尴尬,无论是冯天鸣也好,还是张冬海也罢,他们都以自己对官场的认识,一直劝导王鹏,要达成目的不能跟领导一味对着干,要时时处处确认领导是对的,哪怕你是提建议,也要让领导舒舒服服地接受。显然,陈东江并不吃这一套,王鹏在尴尬之余,反倒在心里松了松,至少他自己也不用在那里装了。
“那我就直说了?”王鹏还是有点吃不准陈东江的态度,在看到他再次点头确认后,他才大着胆子说,“我的意思是,既然乡党委让我当石泉的包村干部,那么,我愿意立个军令状,”他看陈东江的脸色还算和缓就继续说,“三年,用三年时间让石泉成为曲柳乡的经济支柱!”
“你当真?”陈东江有些动容了,“年轻人,大话说重了,也会砸死人的!”
“如果做不到,我愿意从此放弃我的国家干部身份!”王鹏斩钉截铁地说,“但是……”
“但是什么?”陈东江被这个年轻人的大胆搞得有点懵。
“但是,我立这个军令状有个前提。”
“年纪轻轻老爱卖关子,直说!”陈东江有点不耐烦。
“长风制药必须迁出石泉,不,是彻底远离整个曲柳乡!”王鹏直视陈东江。
陈东江握着香烟的手猛一抖,一长串烟灰跌落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可是涉及市里经济决策的大事!就凭你,一个刚刚分配来的学生,也能妄提条件?”他越说声音越高,最后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好了,这个事到此为止!你如果不想个人前途从此被毁,就不要再跟任何人说这个话,我也当作没有听到过!出去吧。”
“陈乡长!”王鹏不甘心事情再次急转直下,“我……”
“出去!”陈东江怒视着王鹏,不愿意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如果王鹏刚看到自己的报告被丢在纸篓里,是一种委屈、伤心的感觉,那么现在则是一种出离的愤怒了!古人尚且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而他眼前这位堂堂乡长、人民公仆却为一己前途无视百姓健康和生计发展,实在是有辱一方父母官的身份!
王鹏冷眼直视陈东江,从座位上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他的桌边,将自己手里的报告再次扔进了纸篓,嘴角泛起一丝嘲讽,“我既然主动要求来曲柳乡工作,就从来没有把个人前途放在首位!倒是您,陈乡长,我希望您能在仕途一路走好!”
陈东江看着王鹏在自己面前傲然转身离去,心头也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重重地一拳砸在桌上,嘴里喃喃地骂着:“小畜生,真是狂得可以!”
王鹏腾腾跑下楼,直接去了后面的派出所找钟宏轩,他需要找个人陪他喝个一醉方休,否则他今天非疯了不可!
柴荣也在,正等钟宏轩一起下班回宿舍,王鹏本对他印象不错,就邀他们一起去阿芳饭店喝酒。结果临到了阿芳饭店门口,柴荣碰巧说了句乡里领导今晚在这里请客,王鹏更加来了气,问他们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宁城喝酒?
柴、钟二人也都是二十郎当的年纪,又都是单身,自然都不反对。于是三人各骑了一辆自行车往宁城去,一路上,王鹏因为心里郁结难消,把车子骑得飞快,柴、钟二人也跟着他一起飞车了一回。
王鹏领着二人直奔得意楼,赶巧没进门就撞上了冯天笑,“乡巴佬,想死我啦!”冯天笑看见王鹏就冲上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把柴、钟二人看得直愣。
王鹏今天正火头上,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冲冯天笑吼道:“你tm谁啊?乡巴佬?整天当你自己是天鹅,也不见得你比那大白鹅高贵多少啊!”
冯天笑刚进电视台,今天是第一次跟着前辈一起来吃饭,本来看见王鹏是让她很高兴的事,结果被这么一吼,又是在人来人往的得意楼门口,不光有台里的人也有不认识的路人,她在最初的愣神之后立刻两行眼泪就刷地下来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有个穿粉色套装的女子立刻走到冯天笑身边,恶狠狠地瞪了王鹏一眼,“就算她有什么不对,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当街骂女人?”
王鹏看到冯天笑哭,心里就有点后悔,但被这女人一指责,心里的火又起来了,反正他现在就想找人干架,也不管自己跟前站的是男人女人。
柴荣和钟宏轩看王鹏那样子像是又要骂人,赶忙一边一个把他架开了,柴荣劝道:“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
钟宏轩则朝着粉衣女子一个劲地的抱歉,“对不住,对不住!他今天心情不好,你们多包涵!”
粉衣女子一边安慰冯天笑,一边依旧不依不饶,“心情不好就可以欺负女人了?那他要是杀了人,是不是也可以说自己心情不好?”她瞄了一眼钟宏轩身上的警服,“亏你还是警察,用这么蹩脚的理由!”
钟宏轩觉得和女人斗嘴真的是个技术活,赶紧封了嘴只是干笑,又朝着柴荣拼命使眼色,俩人合力架了王鹏就往得意楼里面走。
“等等!”粉衣女子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骂了人就走,还有没有王法了?回来道歉!”
王鹏这时已经稍微冷静了一点,但心里的火还在四处奔窜,自然是万不肯低头认错的。冯天笑虽然被王鹏一吼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可也不想看他被粉衣女子逼得下不来台,于是俏目含泪摇着粉衣女子的胳膊低声反劝道:“宁姐,算了!我们经常这样吵架的,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粉衣女子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泪意未消的冯天笑,用一种怒其不争的口气低斥道:“你这个样子,还不是让男人把你吃得死死的啊?!”
冯天笑听了这话,脸上腾起一片红云,辉映在尤挂着泪珠扑闪的睫毛上,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娇羞动人,“我倒真想让他吃死了我!”
被称为宁姐的粉衣女子叹了口气,用食指在冯天笑额头轻戳了下,“人家说恋爱的女孩子不可理喻,我看应该是恋爱的女孩子没有自我才对!”
“宁枫,天笑,”一个扛摄像机的中年男子在得意楼的台阶上喊着,“你们快点,磨蹭什么呢?”
冯天笑听得喊,趁机拉了宁枫跨上台阶,走过王鹏他们身边时,并没有忘记留给王鹏一个甜甜的笑容。二十岁姑娘如春风般夹着花香的笑容,令王鹏身边的钟宏轩和柴荣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王鹏的心里却升起一丝歉意,那种无力付出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