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卿卿不放松 105.105

    好了,  这下叫他怎么跟郑濯交差去!

    他离府后,元赐娴也被元钰逮了回去。

    兄妹俩前些天因时卿争过一晌。元钰说得嘴都烂了,  愣是拉不回这死犟的,  眼下继续语重心长地劝:“赐娴,你要使这缓兵之计,阿兄不拦你,  可张家李家都有好看的郎君,你何必非死磕家?你瞧瞧子澍在长安的破人缘儿便晓得了,  就他那个难搞的德性,  迟早叫你磕得头破血流!”

    元赐娴摸摸额头觑他:“说得怪瘆人的,  哪有那么夸张?”

    “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你说你,偷摸着来也算留了余地,  眼下故意讲给了外人听,岂非便是昭告天下?”

    她点点头:“我元赐娴瞧上了谁,  就是要昭告天下,  尽人皆知的,不一日传遍长安城都不行。”她笑盈盈地扯了下他袖子,  “阿兄就莫费口舌了,  快与我说说,  侍郎平日一般几时下朝,回府都走哪个路子?”

    ……

    翌日,元赐娴就去堵人了。

    对时卿此人,  她有自己的打算。阿兄说得不错,  倘使单为一时权宜,  的确不是非他不可,甚至此人可算下下之选。柿子还拣软的捏呢,她找个硬得硌牙的,自讨苦吃做什么?

    可她接近他,却是为了长远谋虑。

    阿兄闲散在京,许多事无从详细打听,她姑且只得相信梦里的,走一步看一步。

    她算过了,徽宁帝的确有不少偏爱的臣子,但要符合梦里人的那句“最宠信”,眼下看来,恐怕还真非时卿莫属。

    论官职,他是门下侍郎。本朝设此官两名,同是门下省第二把手,为天子近侍,可出入禁中,平日多接触朝廷机要,亦参与诸政务定夺。身在此位,如得圣人爱重,来日很可能登顶相位,成为翻云覆雨的主。

    论事迹,她听说,前些年有一回徽宁帝遇刺重伤,气息奄奄之际,不唤宦侍,不唤儿子,偏偏着人唤来了时卿,足可见其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更要命的是,照前次芙蓉园内郑濯所言,此人还是十三皇子的老师。

    倘使时卿便是多年后参与谋划逼迫徽宁帝禅位,辅佐十三皇子登基的人,那可就非常有意思了。

    时卿下朝后照旧坐马车回府。

    今日非他当差随侍圣人,故而稍微清闲一些,不料正闭目养神得怡然,马车倏尔一个急停,叫他撑在案几上的手肘一滑。

    他皱起眉,朝外道:“生了何事?”

    车帘外迟迟未有动静。

    他再唤一声:“赵述。”

    一个哆嗦而激越的声音响了起来:“郎……郎君,我,我瞧见仙女儿了……”

    “……”

    “一个骑宝马的仙女儿!”

    “……”

    时卿被他颠三倒四的话恼得一把掀开了车帘,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秋水盈盈,横波滟滟的眸子。

    女子一身俏丽胡装,上穿杏红翻领长袍,下着波斯裤,腰配承露囊,足蹬金锦小蛮靴,正高踞一匹淡金色的汗血马,笑意融融地望着他。

    他认得这匹马,是昨年徽宁帝赏给元钰,贺他新婚的。

    他也认得这个人,是元赐娴。

    她在马上笑问:“侍郎,真巧啊,您这是往永兴坊去吗?”

    时卿的手捏在帘子上,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向她颔了颔以示招呼。

    她笑得更高兴:“我就住在您斜对角的胜业坊,与您只隔了一条大街。”

    时卿无意多做停留,状若未闻地道:“狭路难行,县主先请。”说完却迟迟不等赵述动作,他偏头一看,见这小子哈喇子都流到下巴了,只得恨恨咬牙道,“赵述……!”

    赵述连忙回魂,连“哦”几声,一手去提缰绳,准备掉转马头让路,一手一抹口水。

    时卿不忍见如此污秽场面,眉头一蹙就要放帘,却被元赐娴给打断:“侍郎,大热天的,您上朝辛苦,我这儿有个冰鉴,里头盛了酸梅汤,您喝不喝?”

    她提了提手里的匣子,含笑等他答。

    他放帘的手一滞,弯唇道:“大热天的,县主出门也辛苦,不如还是自己喝吧。”说罢手一松,搁下了帘子。

    元赐娴也不恼,一夹马腹上前,隔着帘子说:“侍郎,您这会儿不想喝,兴许等会儿就想喝了……”

    时卿当她是要劝说自己收下冰鉴,正想说“不必”,却听她顿了顿道:“我送您回府,倘使您这一路改了主意,叫您的马夫唤我一声就是。”

    “……”

    时卿险些以为他听岔了,却见她紧接着吩咐起了赵述:“赵大哥继续赶车吧,我这马跑得快,跟得上。”

    玩真的?

    赵述被这声“赵大哥”喊得神魂颠倒,好歹还保持了些微清醒,回头问了句:“郎君?”

    时卿是不惧这点激将把戏的,“呵呵”一笑:“那就听县主的,回府。”

    马车辘辘向前驶去。很快,他就再笑不出第二声。

    本道元赐娴是说笑威胁,却不想她当真说到做到跟来了。不论车行如何快,帘外的踏踏马蹄都一路紧随。

    是了,论起度,谁还能比得上圣人御赐的汗血宝马不成?

    然后,更叫他不能忍受的事情生了。

    他听见街头巷尾,百姓们对这匹扎眼的骏马议论纷纷,而这个高踞马上的女子,与众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老丈,我这马漂亮吧?对对对……我这是送咱们朝的侍郎回府呢!什么,风大,您听不清?哦,我说啊,我这是送咱们朝的,侍,郎——回府呢!”

    “阿婆,您问侍郎是谁?您有所不知,咱们朝的侍郎可厉害着呢,十五岁就高中探花了……您孙儿这么小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这位小娘子,你说你仰慕侍郎?哦,这个不可以,因为咱们侍郎名花有主了,他……”

    “元赐娴!”时卿忍无可忍,咬牙打断了她。

    她立时听话地打住,笑呵呵地与众人挥别:“……啊,时候不早,乡亲们,咱们来日再话。”

    时卿这辈子第一次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招摇过市。等远离了嘈杂一带,他深吸一口气,冷声叫停了马车。

    元赐娴俯下些身子,凑到车帘边殷切地问:“侍郎,您方才唤我何事?”

    车内一片死寂,半晌,传出个平静的声音:“劳烦县主一路相送,此地已离寒舍不远,您将冰鉴交给我的仆役便好。”

    早这样不就完了嘛。何必热得她满头大汗呢。

    元赐娴也实在晒得慌,一刻不愿多停,将匣子递给赵述,完了再次俯身道:“侍郎不必客气。实则论品级,我在您之上,但您见了我,不下马车,还直呼我名,该不是目无尊卑,有意冒犯,而是想亲近我的缘故吧?”

    这话时卿没法接。

    马车里传出清脆的“嚓”一声,像是谁将宣纸一把揉成了一团。

    元赐娴笑了一声:“您不说话,便是默认了。这酸梅汤您趁凉喝,咱们后会有期。”

    ……

    时卿一路阴着张脸回了府。

    他身后,赵述提着匣子屁颠屁颠跟着,一路碎碎念:“郎君,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澜沧县主呐!哎哟,可真是……”

    可真是美到叫人深感言语之贫乏,措辞之无力啊!

    他这边正苦于找不出词儿形容,忽见老夫人迎面走来,当下闭嘴。

    时卿停步,绷着的脸缓和了些:“阿娘。”

    宣氏笑着上前:“儿啊,阿娘过些日子去替你置办几身秋衣,你回头来房里挑拣挑拣图样……”她说到这里一顿,目光在赵述手里边的匣子顿住,“这是何物?”

    时卿给赵述使个眼色。

    他忙乐呵呵地答:“回老夫人,小人今儿个撞了桃花,半道碰见个小娘子,非要将这匣子送给小人,说是里头装了酸梅汤,给小人解暑的。”

    宣氏笑意不减:“是嘛,那可真是好福气。”

    时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阿娘,儿先回房了。”

    宣氏点头示意他去,等人走远面色一敛,与身旁丫鬟道:“这混小子,真当他阿娘是没见过世面的!那匣子眼瞧着便是上等黄花梨制成,且雕工如此精致,哪里是赵述能惹来的桃花!你们快派些人去打听清楚。”

    赵述撒谎撒出一身汗,跟时卿一路到了他卧房门口,小声问:“郎君,这酸梅汤?”

    时卿停步,回头:“你不怕被毒死就喝。”说罢便将房门移开,“砰”一声阖上了。

    赵述一路念叨着“怎么会有毒呢”退下了。

    时卿冷静了一晌,等他聒噪的声音远去,蹙眉站在屋里一面铜镜前,掸了掸衣襟,张嘴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复又整了整腰带,换了副非常冷漠的态度,道:“阿濯,有桩事得跟你讲明白……”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回踱了两次步,将脸色放和缓了些,重新对镜道:“阿濯,我左思右想,此事当及早与你说明。昨日我与你讲,澜沧县主回绝了你,却不知缘由,实是我一时难以启齿,与你撒了谎……其实她……”

    他再度停下,深吸了口气,摇头重来:“阿濯,想来你已听闻城内动静,此事你万莫误解,我与……”

    他咬咬牙,再摇头,再重来,如此几番过后,实在气恼不堪,提高了声道:“这个元赐娴……!”

    恰此时,房门被叩响。

    外边宣氏震惊难言,默了半晌才得以开口,朝里问:“儿啊!你将元家小娘子藏屋里了?”

    既然直接问不成,就套话吧。

    这日午后,她找了兄长弈棋,等杀过几盘,便敲着玉子试探道:“阿兄上回来信说,六皇子赠了你一只品种难得的画眉鸟,怎么这下也不拿来给我瞧瞧?”

    元钰执子的手顿了顿:“你如今喜欢赏鸟了?我明儿就叫人买只讨巧的给你玩。”

    “我不要,贵人送的才稀奇。”

    “有什么稀奇的。”元钰觑她,“没养几天就死了。”

    元赐娴状似不经意地瞅他眼色,撑腮道:“那叫他再送一只来。”

    “人可是皇子,能听你阿兄使唤?”

    她“哦”一声,失望道:“我道阿兄与他都有赠鸟之交了,理当相熟才是……”

    元钰奇怪地“嘶”了一声。妹妹似乎不是执着于玩物的人啊。她既是不该对六皇子的鸟感兴趣,就是对六皇子感兴趣了?

    他干脆也不落子了,肃着脸道:“阿爹来信说,你是想我了才大老远跑来长安,可我瞧着不像啊……你莫不是蒙骗了阿爹,实则此番是来偷偷相看如意郎君的吧?”

    元赐娴一哽。

    她当然是对阿爹阿娘连哄带骗的,否则哪能来这一趟。但兄长往这个方向误会,却也不算坏事。毕竟眼下她还无法道出实情。

    莫说讯息尚少,不能断定梦境真假,便算准了此梦就是将来光景,她也不可轻易讲给父兄听。父兄都是不信神鬼邪说的人,想叫他们相信,就算拿不出真凭实据,起码也不是这般空口白话。

    更要紧的是,父亲是个老顽固,碧血丹心,耿直得近乎愚忠,而兄长呢,性子略浮,耳根也软,这事该如何办才可避免起反作用,她得好好思量过。

    她想了想,主意已定,笑盈盈道:“是呀。”

    元钰瞠目半晌,指着她道:“好哇!是阿爹阿娘不疼你,还是阿兄冷落了你,竟叫你急着将自己泼出去?”他气得撑案站起,“上回与我打听子澍,这次又问起六皇子,好你个元赐娴,口气倒不小!”

    竟将以貌冠绝长安的两个美男子都瞧上了!是他元钰不够好看不够俊,这才叫妹妹给人勾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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