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一年的满天霜雪,枝头红梅点缀千山白头。偶有风动,天地间翩然起漫天的红梅白雪,无尽纷飞……
她的笑,仿佛是这红梅白雪间璀璨的一道晶莹,划过心尖。
男子的行踪在这白雪覆满的山路上,迤逦一路的鲜血如同梅花绽放,蜿蜒出一道痕迹。
他肩头上的箭伤,已然被霜雪凛冽得凝固了起来。回首翘望着这一片来时的路,风雪愈深,将山路上的痕迹给掩盖了去。
误入这片梅林当中。
由于失血过多,男子终于昏倒了下去。手上,却是紧拽着那根从秦君宫中盗取出来的凰羽。
远远的,有女子的嬉笑声传来,随即,在前方的侍婢惊叫着起来,“大公主,有人晕倒在此。”
迎着风雪,疾疾走来一女子,正是侍女口中呼唤着的大公主,秦君宫中秦君之妹——孟嬴。
大公主一身的菱花织锦,一领貂裘罩在头上抵御风雪,素白脸面上,双颊殷若桃红,秋水凝眸,朱唇轻启,犹带一丝狐疑,“且先看看,还有气息无?”
侍女几人帮着将这男子翻身过来,探了探气息,“还活着。”
孟嬴略微沉吟,“此处风雪越来越大,置之不理怕挨不过,先带回庵堂里再说。”
侍女几人费尽了力气,才将这昏倒的男子搬开,在这雪地上,公主的目光却是紧锁着那男子落下的那根凰羽。
裙裾朝着那片如火般的羽毛走近,公主蹲身下去,捡了起来,“凰羽?莫非……是他从秦君宫里盗出来的?”
传闻,秦君宫中有宝凰鸟,其羽如火。入药,可活死人,肉白骨,秦君视若珍宝。
“可是,宫里戒备森严,他孤身一人,竟然能逃脱得了。”孟嬴心中微微诧异,将那凰羽收近了自己的袖中,转身也回了庙里去。
这一趟踏雪寻梅,只能空折返了。
风雪不停,还有越下越猛的趋势。
直到了晚上,山上的庵堂之中亮起了微微烛火,禅房里炭火噼啪作响,映着这躺在榻上的男子。箭伤已经处理好了,但是人还未醒过来。
孟嬴亲自端着汤药喂着,将身边的侍女全部屏退。她自己也很想知道,到底他是怎么进的秦君宫,把那凰羽给偷盗出来的?
她转过身去将药碗给放下,将要起身的时候,却是忽然手腕被那昏迷中的男子一抓,她吓得想要尖叫起来的那一瞬,整个人被一拉。
男子即便受了伤,动弹之间也是十分利索,一下子翻身过来,将孟嬴欺压在身下,将手死死的捂在她的嘴上,不让她叫出声来。
带着几分喘息,忍着肩头上的肩上,轻声冷喝,“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何人?”
孟嬴的嘴被他捂着,发不出言语,只能瞠大着一双美目盯着他,这么近在咫尺,相较于她此刻的冷静,这男子显然因为伤势的缘故,呼吸并不平稳。
意识到他捂着她无法言语,才将手给松开。
孟嬴见他手松开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你又是何人?凰羽乃宫中至宝,你可知窃取凰羽乃是死罪?”
“不知便不会去盗取了。”男子强撑着伤势说,然后亦将手横在她的颈部上,怕她引来其他人,作以威胁,“不要声张,我保证不伤你性命。”
孟嬴轻笑一声,“没有我从雪地里救你上来的话,你早就死了,还怕我声张?”
被她这么一说,男子愣了起来。
苍白的脸色上却是回忆起自己从秦君宫里逃出来的情况,一路追兵不断,自己无奈逃上山,却被风雪困在山中,误入了梅林丛中,之后便昏迷,不省人事。
见他沉默,孟嬴又道:“凰羽这东西于常人无用,你甘冒生命之险进宫盗取,却是为何?”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如若兄长知道了盗取他宝物的人此刻就在这里欺负她,估计会更加雷霆大怒吧!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原本以为他不会开口说的了,却是意外的,他说:“家中,老父病重,大夫说须以秦宫凰羽入药为引……”
“那,”孟嬴还想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但是却见这男子身上的伤势过于严峻,又这一个姿势在上强撑了许久,脸色更加铁青难看了起来,只说了个“伍”字后,便昏厥了过去,趴在她的肩头上。
伍子胥,楚国名将,天下英雄。
“喂,”孟嬴叫唤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也……也不好。”她轻声说着,略带着一丝娇羞,这才发觉他昏了过去。
一下子,她也沉寂了起来,喃喃着道:“倒也是个尽孝之人。”
吃力的挣开了他,再将他的身子给扳平,为他拉上了被子,站在这床榻边上看着他这容颜。
说不上的刚毅,俊逸无双,宛如冰雕一般的不近人情。
但是,孟嬴却是从自己的袖中将那片如火一般的羽毛给拿出来,缓缓的掀开他被子的一角,将那凰羽放置在他的手上。
随后悄悄的退了出去。
直到第二日的时候,风雪稍停,过了早上最为清寒的那一刻之后,孟嬴让人从厨房里端来食物,推开房门的时候,房间却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昨夜,那个受伤的男子也已经没有了踪影。
“公主,屋子里没人。”侍女禀报着。
孟嬴踏进这房间里面,看着里面这熄灭了的炭火,兴许是昨夜他再次醒来了之后,就离开了吧!
带着她留下的那片凰羽离开。
她淡淡的一笑,转身吩咐,“走了也好,斋戒三月,如今期满,我们也该收拾了动身回宫了。”
母后亡故三年,她向秦君请命到这庵中斋戒三月,抄写佛经,为泉下母后祈福,那个男子的这小段插曲,也该过去了。
时近晌午时分,一辆双辕鎏金马车在山路下等待着,马车的两旁各自悬挂着一枚盘螭青玉,随风轻轻的摇晃,身后是侍卫成群在此等候。
此等阵仗,非天潢贵胄无此待遇。
远远的见到孟嬴从山路上走下来,裙裾沾染上了泥土,碧玉簪上也落了些许的霜雪,走到这马车前面的时候,侍卫尽皆下跪,“迎大公主回宫。”
“走吧!”孟嬴轻道了一句,上了马车,在侍女掀开帘子之际,她的眼眸却是无故的朝着那山巅上流连而去。
昨夜一梦,仿若真是匆匆一梦,但愿能够成全他一片孝心。
马车踏过地上尘雪,在侍卫的一路护送之下朝着秦君宫去,路过前方熙攘街道的时候,只听得前方有女子嘶喊的哭叫声,打断了去路。
“前方何人撕闹?可知这是大公主的车驾?”侍卫冷声示威。
只见到前方纠结的人群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一听到“大公主”,亡也似的朝着孟嬴的车驾前扑倒过来,“大公主救命,救命啊!”
身后那些追赶的人见到是大公主的车驾,无人敢上前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子被侍卫拦下,当街哭喊。
孟嬴听到这哭喊声,在侍女的搀扶下盈盈走来,天生的贵女,站在这个狼狈到了极点的女子面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雪如此甚,冰冷得人心生寒。
孟嬴一见到这个女子这么可怜的模样,当即让人给她一领披风御寒,随后又问:“何事当街喧闹,拦了本公主车驾?”
那个女子一脸激动,跪着爬到了孟嬴的脚边,“公主,奴婢齐姬,本是齐国人,战乱流落至此,却不想这些人欺我孤女,凭空的捏造我欠下他们银钱字据,非要卖我入青楼为娼……”
孟嬴闻言,娥眉紧蹙,“竟有此事?”
再看那些之前纠缠不清的人,此刻却是一个个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孟嬴心下也明了了几分,弯身下去扶起这个女子。
乍的一看,生得精巧,更像是大家闺秀般,落入青楼的话未免可惜了。
她牵起她手,道:“秦国中不许出现这等欺男霸女之类,既然犯了事就该好好彻查。至于这个齐姬我便带走,其余人等,命衙门从严处置。”
说罢,转身要离去,身后的嬷嬷一脸担忧的模样,“公主,此举不妥。”
孟嬴却是皱了皱眉,“有何不妥?我就当她是我贴身侍婢带回宫中,即便是兄长在此,也断然不会阻止。”说着,便拉着那个唤作齐姬的女子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开道,再次朝着秦君宫中去。
马车内,齐姬感激涕零,朝着孟嬴跪了下去,“公主大恩大德,齐姬没齿难忘,来日哪怕赴汤蹈火,也要报答公主今日之恩。”
孟嬴让她起身,问了她的来历。
方知她是齐国人,因为各国战乱缘故,家乡遭毁,这才流落到秦国城,却不想她孤身一个女子被那帮歹人看上,才有今天之祸。
如果不是孟嬴正好路过的话,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孟嬴也心有感慨,“今天如果不是你冒死拦驾的话,我也不知道秦国城内,竟然还有人这般大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也不用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谢过公主。”齐姬连连叩首,随着孟嬴一同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