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送出了贾宝玉之后,贾母大改性子,竟是请了唐陌娘儿三个去她房里用晚膳。
一顿饭下来,贾母一直在絮絮叨叨,说贾瑔将来有多么大的出息,说探春出落的如何亭亭玉立,说唐陌如何的贤良温和。
娘儿三个只是应和着。
其实真的很没有必要,唐陌要的不过是一个认可罢了,就是贾母不给她好脸色看也没什么,她照样会好好照料贾宝玉,会代替贾政承欢膝下,会教导儿女孝敬贾母。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唐陌一直是认这个婆婆的。
曾经贾母是她的向往,纵然贾母是一介凡人,有偏心有糊涂,可到底是一个心里还有着一处柔软的老太太。唐陌期待自己成为这样的人,真的不需要多么无懈可击说一不二,她只要安享晚年儿孙满堂,别的什么一家之主,她是不期待的。
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俗人,是一个没有什么大志向,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会委屈自己去争去抢的人。
唐陌为了让贾母安心,亲自为贾母布了菜,含着笑道:“老太太放心,妾身会做好一个主母,就算不能出彩的为家里带来什么,但一定不会让家里失去什么。也恳求老太太肯悉心教导与妾身,妾身的,就都是家里的。”
贾母探究的看向唐陌的眼睛,终于放了一半的心,也笑说:“二老爷常说你是个好的,果然不错。我年纪是大了,但一应的事物,年轻时也是一把好手,你既肯学,我自然愿意教。管理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的,你大可放心大胆的学。”
唐陌半妥协的点头:“媳妇知道的,媳妇生是贾家的人,一时去了也是贾家的魂,自然什么都是贾家的。”
贾母放下了全部的心:“难为你了,做下一起吃吧。”
唐陌就终于坐下来吃了一顿饭。
刚才她是在说,她会做好一个主母,所以一定不会亏待了贾宝玉。会好好跟着贾母学习管家,是保证了不会架空贾母的权利,同时贾母也保证了会教授唐陌一些事情。唐陌还承诺了她的私产也是属于贾家的,所以贾母才会说难为她了,因为贾母也知道,贾家的经济不景气了。
贾瑔是只能在家里呆上一天的,他又受了贾宝玉的托付,小小年纪的他就像是得了个什么天大的任务一样,神经兮兮的晚膳都没好好吃。
唐陌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到底还是孩子,怕是什么弯也不会拐,回头估计就能知道了。这会儿,且先让他急着,叫他知道有事瞒着自家亲娘的后果!
用毕晚膳,唐陌道:“老太太,天色不早了,媳妇就先退了。”
贾母做了昏昏欲睡的样子,道:“也好,我也乏了,你们娘儿三也该聚聚。明儿个你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事同你说。”
唐陌料到可能是要询问贾宝玉的事,于是也就应下了:“媳妇知道了,老太太好好休息。”
待领了两个小的出去了,谁知道贾瑔就憋不住了,非要扯了唐陌快走。
还是探春看不过眼了,一把拍开自家弟弟的爪子,道:“你急什么!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这么兴头兴脑的像话吗?”
唐陌看着有趣,就一声儿不吭,看着姐弟俩打机锋。
贾瑔反驳道:“怎么不是大事了?”
探春冷笑:“宝玉托你什么事,当我不知道?也不是这一时半刻不商议就无力回天了,影儿都还没有的事,你兴些什么?”
贾瑔嘲笑:“许是宝二哥没有托你,是以你嫉妒了!”
探春气笑了,啐了一口:“什么了不得的事,也值得我嫉妒?”
贾瑔翻个鬼脸:“我不管,难得在家一天,今儿万事要随了我才好呢!”
探春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道:“罢了,随你去吧。”
贾瑔回头看了唐陌一眼,发现唐陌脸上已经没有了笑,这才知道他撒娇撒痴过了头,勾起了自家娘亲和姐姐的伤心事了。连忙好言安慰:“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唐陌抚了抚贾瑔的头顶,没说什么,只是牵起了儿子的手往自己院子走了。
她的儿子,入朝为官,五六品一生她也不嫌官低了,什么上阵杀敌她本也没考量过。
后来到底为什么去了呢?
他们都说义山是朝廷都不敢得罪的,而他们贾家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一只蝼蚁,她唐陌对于贾家来说,更是蝼蚁中的蝼蚁。义山要人,她焉敢不给啊?
所以为什么听见什么前朝遗孤就慌了手脚呢。
她希望前朝遗孤能取而代之,也许就不用再看义山的脸色,也许她的孩儿能早些归来。
届时她纵使没有大功,多少也算从龙了,她的孩儿许是还能得个复国大将的名号。
孩儿离她外出,她不怕,她就怕出去了不能回来。她对抗不了义山,也对抗不了朝廷,可她总要做点什么,骨血相连,是一个母亲最没办法割舍的牵挂。
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尤其梦里她见到她的孩儿吃饭都要用抢的时候,她没有办法得过且过,没有办法骗自己说孩子是为了变得更好。
没有孩子是完美无缺的,她做人家母亲,唯一只是希望他们的一生是安稳的,安稳就够了。
唐陌一边想一边走,及至到了住处。
这院子还没来得及换,不出一个月,她就要去宗祠,要再被人八抬大轿的迎进贾府。
接着,就要换到荣禧堂去住了。
唐陌端水喝了半口,挥手:“你们先下去,我与三爷说话。”
几个丫头得了命令,忙都下去了。
然后唐陌才好整以暇的问:“说吧小子,你宝二哥给你什么任务?像擒反叛杀贼王一般要紧。”
贾瑔心里忐忑,听见娘亲问了才敢开口道:“原是儿子窥得天机,上言宝二哥和林姐姐是天定的姻缘,可儿子回来一看,宝二哥还完全不知道男婚女嫁那方面的事,故此提醒了几句。”
“……天机?睡梦睡迷了吧你小子?”唐陌心里一跳,却是面不改色,道:“你是去义山习武,谁叫你算的命!”
天机?可不就是天机么!
绛珠还泪,就是这个故事开始的缘由啊。
不管这所谓的还泪有多扯,但这就是林黛玉和贾宝玉注定了的姻缘。
唐陌现在的生活状态十分奇怪,她又像是活在这世界里的人,又像只是一个看客。她周围的人,有时她觉得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有时候却又觉得不过是他人笔下的两点墨水。
在她被秦可卿钳制住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个她完全不能理解的世界,她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在她为她的孩子们心疼的无以复加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一个让她痛不欲生的世界,她也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可是现在,当她的孩子告诉她,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个世界不过就是曹公的一个梦,是所谓神人的一个劫,她不过是个看客。
贾瑔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说自己的母亲,说老实话,他也不很想帮这个忙,因为也没有说天命就一定要实现,就是无法实现,也碍不着他贾瑔什么。
只是,被人托付诶!于他而言是很新奇的事啊!
唐陌看儿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就道:“是以你的意思是,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贾瑔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唐陌又问:“这是你该管的事吗?”
贾瑔下意识的就要点头,可仔细想了想,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唐陌暗自点头,还没真蠢了,又问:“你觉得他们当真是良配吗?”
贾瑔一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他才十岁,能懂得思量自己姐姐未来出阁的事已经是为难,又哪里懂得男欢女爱的悸动?
想了想,采取了比较保守的回答:“可天命是这么写的,如果不是良配,那为什么会这么显示呢?”
唐陌端起茶盏刮了刮,却没喝,只是说:“天命还说你是天生的武将命,你也信这个?”
贾瑔想起了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第一次觉得天命不是完全可信的了。
如果天命可信,那为什么他对练武这么抗拒呢?为什么他会想方设法的想要逃离那个其他人挤破脑袋也进不去的地方?
他是天生将才啊,如果不是对武艺有热爱,怎么会选择战场杀敌这样的路呢?
唐陌又问:“你起先那样兴头,巴巴的告诉宝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究竟是为着促成这一段姻缘,还是其他的什么事呢?”
为了什么啊……
贾瑔使劲的想着当时自己的想法,可就像是断片了一样,一时半会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也倔,抱着脑袋一直想。
一边看着的探春这时候才是明白了娘亲的用意。
娘亲先是把人带回了院子并且吩咐外人下去了之后,才让瑔儿开始说,是因为娘多少猜到了宝玉的所谓托付是和林黛玉有关的,知道这件事不能传出去了,不然一则坏了林黛玉的名声,二则瑔儿做弟弟的反撺掇着哥哥去想些情啊爱的,叫人知道了也不好听。虽然瑔儿最开始也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别人谣传可不会管贾瑔的心思。
接着娘亲细细问是什么事,是为了看瑔儿对这件事真正的态度,而瑔儿犹犹豫豫不甚肯定的样子也给了娘亲提示,瑔儿不是一心想要当红娘。那么接下来的事可就好办了。
娘亲一句句问,步步紧逼,问瑔儿为什么这么做,即把瑔儿十分做红娘的心减了大半,又引得瑔儿细想他真正的念想,并且还泼了义山一把脏水。
这样又保全了林黛玉的名声,又能让瑔儿明白以后该怎么做。假使将来瑔儿真从义山学成归来,怕是也不会真心感谢义山,而是会对义山给予他的种种折磨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娘亲不能拿义山怎么办,但是却可以不让瑔儿认贼作父,这是最后的底线。
探春想明白了,就安了心,本打算提醒贾瑔的也退了回去,也和自家娘亲一样好整以暇地坐着慢慢等。
大约是半盏茶的时间,贾瑔突然抬头叫了一声:“啊!我知道了!”
唐陌挑眉,这么短时间啊。
她倒要听听这小子想明白了什么!
余光撇到安坐的探春,心里暗暗点头,闺女还是很棒的,心思通透,做事也不冲动,可比儿子好多了!
唐陌干咳一声,道:“明白什么了我的傻儿子?”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