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阳光照亮了皑皑积雪,将夏普公爵城堡妆点得犹如童话世界。
常乐那辆豪华马车经过长途旅行,反而显得泥泞破旧,很不合时宜地停在台阶前,好像洁白奶油上趴着一只土鳖虫。
王太后克莱尔已由侍女玛莎搀扶着进门,去和公爵大人会面密谈,希望争取这位实力派的支持。
常乐的部属们无所事事,老黑倚着车夫座位打盹,时不时磨牙咽口水,不知梦里在吃什么。
大刀守在车门前叉腰而立,目光似乎想穿透城堡外墙,极力追随玛莎的身影。
韦伯则背着手四处游荡,东张西望,继而在卫兵的警惕注视下摇头叹息:
“扎兰王国的公爵,就住这种破房子?小国寡民,没见过世面!”
一名侍从军官忍不住发问:
“听阁下的意思,您家比我们公爵府更气派?”
“不是规模问题,要看格调!”
“吹牛!”
韦伯的姓氏可是“斯坦尼斯”,名将诺亚之后,哈维兰帝国基石,在整个东大陆赫赫有名,绝非夏普这种二流贵族能比。
不过一想到自己家里已被皇帝查抄,他父亲也不再是公爵,韦伯就没了兴致继续吹嘘,目光中恨意难平,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常乐本人并未下车,仍然倚在座位上冥想,似睡非睡,悄无声息。
瑞琪将盖在常乐腿上的毛毯整了整,力求不留空隙,忠实地扮演着副官兼侍女角色。
艾格尼丝始终若有所思,推开车窗看了韦伯一眼,又轻轻叹息着放下窗板。
斯坦尼斯公爵失势倒台,艾格尼丝作为家族“守护者”深感愧疚,但政治斗争绝非一个五阶魔兽之所长,她对此无能为力。
于是她将目光转向常乐,咳了两声引起后者注意,继而半真半假地笑道:
“如果你打下江山,做了国王,能不能封韦伯做公爵,恢复他家族的荣耀?”
常乐睁开眼睛想了想,认真望着艾格尼丝:
“一个贱民自封国王,列国不会认可,一个非法国王封的公爵,值钱吗?”
五阶魔兽千娇百媚嫣然一笑:
“罗伯特五世的皇帝头衔,也没有一个国家认可,罗伯特照样是皇帝,哈维兰照样是帝国,你说值不值钱?”
“有道理。”常乐点了点头,也浮现笑容,“那我不做国王了,索性做皇帝,但韦伯带兵不行,内政不懂,要想够格做公爵,除非你帮他。”
这意思很清晰,韦伯个人能力并不出众,但如果艾格尼丝也为常乐效力,凭她五阶魔兽的强大实力,自然可以帮韦伯挣到更多功勋。
艾格尼丝当然会意,目光中闪现一丝狡猾:
“我帮韦伯,等于就是帮你,不如直接跟着你,反正公爵那边每天散步钓鱼,暂时用不上我,但你能给我个什么职位?”
“东大陆最强者”愿意效力,常乐当然欢迎,可“职位”的问题又令他有些茫然,因为他手下那些老弟兄们,至今都没有“职位”可言。
本次出征,萝拉代理总指挥,狂雷打先锋,米兰达和铁拳路易两翼策应,瘦猴菲尔做参谋长,这都是临时的安排,下回可能就完全不一样。
说起来的确该安排“职位”了,薪金和军衔也要有晋升制度,让部属们有些成就感。
他还在沉默中,艾格尼丝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芬妮嫁了,温蒂走了,你那皇后的职位是不是空出来了?”
常乐闻言,从鼻子里喷出一声笑,然后就脸色阴沉低下头去,两手抱怀,恢复了冥想沉思。
身边传来一些细微动静,似乎是瑞琪挤眉弄眼打手势,叫艾格尼丝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在长官面前最忌讳“芬妮”这个名字。
艾格尼丝却不识趣,偏要将话题聚焦在芬妮,纵然常乐一声不吭,她也津津有味讲述帝都见闻。
身为五阶魔兽,就算化为人形要降低一阶,对气息的掩饰能力还是远高于人类战灵。
所以她去过皇宫,企图私下为斯坦尼斯公爵求情。结果皇帝没见到,却目睹了皇储的新婚生活。
由于公爵是皇储的重要支持者,艾格尼丝很希望弗兰克殿下能在此时伸出援手,可弗兰克谁都不见,身为皇家近卫军总司令也不去部队视察,每天只守在芬妮身边。
冬天景色单调,为了让略显忧郁的芬妮开心,皇储特意订购了数千朵绢花,将晚餐的餐桌放在花丛中,以人工泉水和水晶灯渲染气氛,终于博得美人一笑。
类似的事迹还有很多,殿下所有的才智都用在了芬妮身上,哪管政坛天翻地覆。
说到这里,艾格尼丝轻叹:
“说起来,芬妮真是个幸运女人,嫁给深爱她的王子,每天都有浪漫惊喜。”
常乐此时的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瑞琪忍不住恳求:
“艾格尼丝,您不要再说了,这是在揭长官心里的伤疤!”
“伤疤就要揭,揭了好得才快!”
艾格尼丝只瞟瑞琪一眼,视线又转回常乐脸上,残忍地笑:
“女人就是喜欢这个调调,而你的钱,你的心思,为芬妮花了多少?除了跟她睡觉,爽自己的同时顺便爽她一下,还做了什么让她开心?所以你在战场可以打败皇储一百次,争女人就会输得落花流水,一点不冤,你活该!”
常乐咬牙:
“弗兰克这种酒囊饭袋,生在皇家才有资本追女人,如果他爹是穷光蛋,他做乞丐都养不活自己,拿什么追女人?”
“可人家偏偏就是生在皇家,你不服?”艾格尼丝笑容可气,语气更可恨。
常乐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低头不语。
瑞琪伸手过来,按在常乐手上轻轻抚摸,意思很清楚,她想安慰长官,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常乐心领她的好意,可惜这种安慰毫无作用。
艾格尼丝笑了笑:
“你身边这个小寡妇,远比芬妮贤惠温柔,默默爱你照顾你,也不求回报,如此深情世间难寻,你为什么不爱她?就因为她有过丈夫,被别人睡过?”
“别说我……我本来……本来就配不上……”瑞琪吓得缩回手去,脸颊也随之涨红。
“那就说芬妮,现在她也被别人睡过了,扯平!”
“好了,安静一会。”常乐忍不住抬头,“我忙得很,没工夫听这些胡扯。”
他沉默的时候,一直都在和数百公里外的部属意念传讯,通过灵魂仆从小海聚齐了众将,一个个轮流发言,与当面召开作战会议没有区别,所以是真的很忙。
但艾格尼丝嘻嘻一笑:
“不想听了?皇储抽芬妮耳光的事,也不想听?”
“什么?”常乐几乎跳了起来,愤怒低吼,“他敢打芬妮?”
艾格尼丝叹道:
“平民姑娘嫁给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是童话,可惜人世间没有童话。”
芬妮挨揍,起因还与艾格尼丝有关。
艾格尼丝向弗兰克求援未果,只好去游说芬妮,剖析利害,指出三皇子与菲利普公爵的阴谋,希望皇储妃发挥自己对丈夫的影响力,尽量保护皇储支持者的势力。
芬妮头脑聪明,自然一点就通,立刻去和弗兰克商议。
然而皇储如今信心爆棚,觉得自己作为战争英雄,地位无比稳固,所有贵族都是他的支持者,无需特别依靠哪一家,他的继承权也不需要什么“支持者”来担保。
至于斯坦尼斯公爵,边境战役损兵折将二十万,差点害帝国完蛋,自然该承担责任。
“多少孤儿寡妇是拜他所赐,我没去找他麻烦就不错了”,这是皇储的原话。
芬妮实在劝说不动,只好退而求其次,说如今最精锐的部队掌握在菲利普手里,万一哪天皇帝健康出了问题,对方率军扶持三皇子即位,皇储总不能拿法律书本去抵挡刀剑。
她建议丈夫多去部队走走,利用自己“总司令”的职权,逐步撤掉菲利普党羽,换上自己的心腹。
此话按说完全是站在皇储的角度考虑,百分百有理,可争执正是由此而生。
弗兰克觉得自己威望素著,受不了有人不希望他继承皇位的论调。
“什么党羽不党羽,我是总司令,将来还是皇帝,言出法随,谁敢不听我的?谁见到我不是毕恭毕敬?”
“你太天真了!”
芬妮忍不住发出抱怨。
这话大概触到了皇储的痛处,因为过去常乐经常讥讽他愚蠢无能,芬妮随口一说,却激得他大怒。
“好,我天真!我笨!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在你心里,我永远比不上某个人!”
“没有!”
“什么没有?你的意思很清楚!好好好,你现在写封信,约那家伙出来,拉开阵势打一仗,究竟谁厉害,我证明给你看!”
见皇储如此缺乏自知之明,芬妮赌气答了一句:
“又不是没打过。”
结果皇储更加愤怒:
“那次我不在军中!我回帝都来找你了!”
“你在,就能有用吗?你讨伐军数量是他两倍,被人一个冲锋就垮了,你能做什么?”
“好!我明白!你后悔嫁我了!”皇储气得全身都在抖,“你说我天真,我要是按你说的多去军中走走,才是货真价实的天真!我走了,某个人就可以潜入宫中,让你重温旧梦!”
“你胡说!”芬妮也被这句话气得尖叫,一耳光抽上皇储的脸。
但她没有使出力量,打一下纯属气愤下的警告,皇储下意识回击的一巴掌就狠了,将芬妮打翻在地,滚了两滚,娇弱花朵般的一张面孔红肿发亮。
当然,事后皇储万分愧疚,百般道歉,抱着芬妮陪她一起哭。
但从此之后,芬妮就越发忧郁,时不时避开皇储,独自低头垂泪。
艾格尼丝无奈,留在宫里也没有意义,便与芬妮道了别,赶往公爵封地找韦伯去了,接下来一路追踪,最后抵达斯坦利堡。
讲完整个故事,艾格尼丝笑眯眯发问:
“听到这些,你开心点没有?”
常乐的表情却比刚才更难看,脸颊上咀嚼肌不断蠕动,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正在此时,外面脚步声响,克莱尔与玛莎回来了。
车门一开,年轻的王太后兜帽低垂,默默上车坐下,看不出她表情是阴是晴。
艾格尼丝连忙为她们让座,自己坐到常乐身边,在他腿上拍了拍,嘻嘻一笑。
但此时的常乐已经恢复平静,目光望着克莱尔,淡淡问道:
“失败了吧?他不合作?”
“不算完全失败,他愿意保持友善中立。”
“哈,友善中立!太后来访,他不出门迎接,态度已经很明显。”常乐仰头打了个哈哈,“您若夺位失败,看他还友善不友善!”
这道理克莱尔当然懂,对此也无话可说,低声叹道:
“启程吧,还有几个地方要去。”
迄今为止,太后所密谈的贵族们,都经过特意挑选,属于平素被人视为“后党”的一伙人。
就算如此,明确表示支持她的,没一个有实力,只盼着借此事下注,博个飞黄腾达,而夏普公爵这样家大业大军队多的,却都模棱两可,唯恐站错队输掉本钱。
对手若仅仅是刚即位的西奥多,那会很简单,太后布局多年,不会收拾不下头脑简单的王子。
可如今敌方是威名赫赫的费雪王埃里奥特,六万大军压境,加上忠于西奥多的王国部队,双方力量差距太悬殊,贵族们不敢不慎重。
常乐并未按照太后的吩咐下令开车,而是又陷入了冥想沉思。
“你在等什么?”克莱尔诧异问道。
“等一个人。”
“谁?”
常乐闭口不语,一如既往高深莫测。
克莱尔盯着神秘的“魔法师奈奎斯特先生”,凝视许久之后,选择了不再追问。
等到常乐意念传讯的会议开完,城堡外也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应该是他来了。”常乐微笑着缓缓吐出一口气。
“谁?”克莱尔忍不住又问。
“不认识。”
面对如此奇葩的回答,纵然是人精一样的太后也只能瞠目结舌。
那人盔甲上雕着夏普公爵家徽,风尘仆仆飞身下马,没往这里多看一眼,径直冲进城堡大厅。
克莱尔只能将目光死死盯住常乐,试图挖掘点有用信息。
常乐则是掰着手指念念有词,从一数到一百,这才从座位上站起:
“现在,轮到我去跟公爵谈谈。”
“需要我陪你去吗?”克莱尔皱眉发问,对常乐的故弄玄虚明显不满。
“您去过了,没用,所以还是交给我吧。”
常乐不慌不忙下车,缓步走进城堡。
十几分钟之后,他又同样不紧不慢地出现在门口。
这次他身边多了一个人,身披华丽长袍的夏普公爵!
公爵脸面光洁,胡须修剪得体,神色却有些慌乱,沿着台阶快步而下,一直冲到马车门前,向着太后克莱尔深深一躬:
“陛下,请原谅臣下刚才的犹豫,但我现在改变了主意,立刻召集全军,亲自护送陛下北上!”
“公爵大人,您怎么叫我陛下?”
“因为您是女王陛下!王国真正的合法继承人!”
“请问,是什么让您改变了主意?”
克莱尔的目光在夏普和常乐之间转来转去,一头雾水的模样。
“因为职责!使命!荣誉和勇气!”夏普公爵大义凛然,“短暂的犹豫,是担心战火涂炭生灵,可国家面临危机,百姓大难临头,退缩不能解决问题,身为贵族就要勇于自我牺牲!”
常乐却在一旁偷笑。
把骑在墙头听风声的公爵拽过来,其实也不需要太大力气。
只要风向够明显!
刚才那名风尘仆仆的骑手,正是公爵麾下的斥候侦骑。
而侦骑匆忙奔回,是带来了一条消息,常乐早已心中有数的消息。
神秘劲旅惊现南方,格里芬河东岸一战,费雪军大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