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仿佛要比烟微上次来时,更加破旧了。
书房的门一推开,满屋子的灰尘随风飞扬,又给整个屋子蒙上了一层晦暗。
倒是小院里羽瓣虞美人,开得格外娇艳,显然是有人在精心打理。
凌栖迟路过此处时,脚步不由得顿了一顿,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爷,还记得这花?”梁天成从屋子里迎出来,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道:“王妃也来了。”
虽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寒暄,烟微不知为何忍不住一个寒颤,勉强扯了扯唇角,正想回他,却被一只手揽到了身后。
凌栖迟侧了侧身,恰好挡住了梁天成的视线,不动声色道:“如果没记错,这花是父皇赐给梁相国的。”
“正是呢。”梁天成在花前轻嗅了一下,颇为感慨,“当年,罗曼国送来的统共只有三盆,圣上都赐给了我这爱花之人,皇恩浩荡啊。”
梁天成竟还一直念着老国君?
凌栖迟暗自摇了摇头,以他的了解,此人可不是什么长情之辈,怀念的多半是那时候风头正盛的自己吧?
这些话,凌栖迟自然不能说出来,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道:“梁相国重情重义,本王佩服。”
“王爷谦虚了,老朽以为王爷才是最为重情重诺之人。”梁天成将“重情重诺”四个字咬得极重,又斜眼睨着烟微。
在场的三人,心知肚明他什么意思。
沉默了片刻,梁天成继续道:“小女前些日子病重,如今日渐康复,日日牵挂着煜王呢。”
“梁相国真的愿意?”
“之前是老朽糊涂了。”梁天成作势拍了拍脑袋,“王爷身份尊贵,多几个妻妾无可厚非。小女既然一心系着王爷,老朽没有从中干涉的道理。”
“这……”凌栖迟面露难色,涩然道:“不瞒相国,煜王府现下诸事繁杂,本王实在……”
“小女嫁入王府,梁府对煜王的事情定会全力协助,王爷不必忧心。”梁天成截断凌栖迟的话,眼中含着笑意,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这话亦不免让人产生联想,烟微与凌栖迟余光交汇,心中更确定了昨日的猜测。
“劳相国忧心了。”凌栖迟摆摆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人失踪的奇怪,并不是那么好找。”
“我有一个门生正是如今的大理寺卿,最是擅闯绑架之案,老朽说不定正能帮上王爷的忙。”梁天成颇为热心地道。
而听这话的烟微与凌栖迟却听出了门道,梁天成为何一口断定是绑架?又为何在瞬间就想到了能帮忙的人?
除非绑架枫儿就是他指使的!
可是眼前的梁天成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盈、满笑意的眼睛里,忽地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
“此事,老朽定当全力解决。那么……”梁天成略顿了顿,“王爷可还有其他疑虑?”
“相国当真要将令千金嫁与我这闲散王爷。”凌栖迟自嘲着,同时,也是像梁天成再一次确认。
可这一次,梁天成没有丝毫犹豫,笃定地点了点头,“王爷切勿妄自菲薄,以老朽愚见,王爷可是人中龙凤吶。”
“人中龙凤”这个词用在皇帝以外的人身上,绝对是大忌。
可是梁天成却**裸地说出来了,凌栖迟忽然就明白了他打得什么算盘。
不光如此,梁天成能卡在这个关键时刻嫁女,就说明他对煜王府的动向了如指掌。
此时,若不与他合作,恐怕他会成为凌栖迟大业上的一个绊脚石。
想到这,烟微心中一凉,又很快被担忧的情绪淹没。
她余光扫了扫握着拳头,抿嘴不语的凌栖迟,心中一横,咬咬牙道:“相爷放心,烟微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
“好。”梁天成终于欣然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那么王府的事,老朽也一定速速给王妃一个交代。”
辞别了梁天成,两人并肩从走出书房。
烟微试探地看了凌栖迟好几眼,却都没有回应。
凌栖迟的脸色并不好看,显然不是没有看到烟微,而是生着闷气。
“三哥。”烟微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臂,“三哥?”
“……”无人应答。
烟微柳眉一皱,撇着嘴闷哼了一声,“我都没介意你再娶一位,怎么你反倒生气了?”
凌栖迟脚步一顿,眉峰拧了拧,倏尔双手搭在烟微的肩上,郑重其事道:“就是因为你不介意……你就这样把我推出去了?”
“可是枫儿在他手上,还有……”烟微低眸偷偷窥视着凌栖迟,“还有总不能让他毁了你筹备多年的事情。”
“……”凌栖迟的眸中无光。
“起事那日,必得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起头。”烟微眼睛斜睨了一眼书房,低声道:“我看他就很合适,说不定能一呼百应呢?”
“嗯。”凌栖迟点了点头,算是认同烟微的话了,可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凌栖迟这是在生她的气?
烟微有了这个认知,反而莫名地心中畅然,眨了眨眼,踮脚勾住凌栖迟的肩膀,甜甜地道:“她进门了,又能怎样?你,还是我的啊。”
凌栖迟嘴角一抽,看着眼前人甜甜的笑,终于绷不住,也跟着牵了牵嘴角。
虽然知道娶梁家千金是势在必行的,可由烟微应下来,他心口总是憋着股浊气。
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消烟微一句“你是我的”,他头上的愁云惨雾便轰然而散。
他将烟微搂紧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又顺势俯在她耳边,学着烟微刚刚的话,“对,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
恰时,书房那头忽然响起一阵争吵。
两人驻足的时间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可能里面的人以为他们已经走了,因此,争吵的声音毫无收敛。
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传来,还带着些哭腔,“我不嫁,我不嫁。”
“你可知道煜王是什么人?跟着他,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严厉而略带沧桑的男声,听着应该是梁天成。
“女儿不要什么荣华富贵。”
“那么梁氏一族,你还要不要管?”梁天成的声音越加严厉,“乔芷,难道你要梁氏永远没落下去?”
“难道你要看着女儿永远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皇城?”梁乔芷泫然道:“你明知煜王眼中没有我,而我心中也已有……”
“啪!”重重的一巴掌,即使隔着墙,烟微都能体会到那种火辣辣的疼。
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
烟微与凌栖迟也不敢再多做停留,疾步往梁府外走。
只是心中都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梁乔芷后半句还没说完的话,两人心知肚明。
可是,这一次他们恐怕无法成人之美了。
“待到事成,我再找机会放她与心上人团圆吧。”
“嗯,只能如此了。”烟微点点头,双手合十,“希望梁小姐能想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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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六年十二月。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要比以往都冷。
天空灰蒙蒙的,寒风呼啸,卷起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
这是京都里,一年最冷清的时节,路上偶有几个行人,都是拢着厚厚的大氅,疾步而过。
一队接亲仪仗穿梭在大街上,成了银装束裹中唯一一抹亮色。
只是驻足观礼的人并不多,煜王府来的宾客更是寥寥无几。
一则煜王府娶亲,见怪不怪;二则北萧皇帝近日不知染了何种怪病,性情异常暴躁,这个时候没人敢与煜王府亲近,自讨苦吃。
凌栖迟与梁乔芷的婚礼,就在这种冷冷清清的气氛下礼成。
但梁天成却不怎么在意这些虚礼,坐在煜王府的上宾坐席上,接受恭贺,笑得嘴都合不拢。
烟微躲在畅音阁最角落的席位上,随便吃了两口,感觉胃口不佳,悄悄退了出来。
梁乔芷嫁入煜王府的前一晚,梁天成曾经派人捎信,说会带来一份嫁妆,让凌栖迟与墨烟微都满意。
烟微料定这份“嫁妆”定是枫儿,可是一场宴席下来,却扑了个空。
她心中感觉憋在股气,便独自在煜王府后花园里兜兜转转,透透气。
不知怎的,竟走到了问玉亭。
此刻亭子里空无一人,她斜倚在栏杆上,接了片雪花,愣愣地看它在掌心融化。
“王……王妃。”一人匆匆忙忙地经过凉亭,见了烟微,赶紧颤颤巍巍地拜道。
来的人正是韶蕊。
烟微收回视线,轻瞟了一眼,没打算搭理她。
韶蕊挤了挤眉,眼中精光一闪,蓦地敛了敬畏之色,扬着下巴道:“瞧我这记性。”
韶蕊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脸,扭捏着身子上前,“现在可没什么墨妃了,只有梁妃。”
这一次烟微根本连头都懒得回,自顾自地拨弄着勾栏上的雪花。
韶蕊仿佛觉得自己被忽视了,飞了个白眼,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虚长你几岁,不若以后就以姐妹相称,妹妹觉得如何?”
“啪!”韶蕊触不及防地挨了一掌,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一个凌厉的声音。
“你是个什么东西?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