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江湖 第六十二章:踏雪而来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漫天的风雪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让天地徒增一丝苍凉。看小说网 www.kanxiaoshuo.net

    赵二最先听到城墙下隐隐传来的歌声，明显应该是个少女的声音，时断时续，让人听不清楚唱的是什么，不过这荒郊野岭的，哪里会有人到这儿来唱歌？想到这儿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惊恐的说道：“你们听！好像有个孩子在唱歌！”

    田老五的耳朵在年轻的时候受过伤，所以听力一直不大灵光，侧耳细听，除了呜咽的风声哪里听得到别的，转头怒道：“明明是风声，风大雪大的哪里会有人跑到这鬼地方来唱歌！瞧你那怂样！难道害怕女鬼找你索命？杀你之前还想着为你高歌一曲？”

    原本赵二还只是觉得有些惊疑，闻听此言更是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风声放低，歌声再次随着风声传了过来，这次倒是清晰可闻。

    歌声曼妙动听，只不过却不是奉天的官话，也不是江南道和燕南道流行的俚语，所以唱的什么内容城楼上三人都不出来。

    田老五自然也听见了，有点后悔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心里惊惧不已，一个人一辈子伤天害理之事做得太多，就会不知不觉间变得疑神疑鬼起来，总担心那些孤魂野鬼会在某天夜里突然回来找自己算账！

    一时之间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自觉的往火盆边靠了靠，好像火光才能够给予他们足够的安全感，也能够驱散那甜美歌声带给他们的畏惧。

    反而是另外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兵唰地一声抽出腰间横刀，走了几步把头探出城墙仔细往下凝神观看，可惜风雪太大，加之天色已然黑尽，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就在打算回身的时候，借着城头昏暗的灯火却看到城门不远处缓缓走近两个人。

    两个年纪看起来就不大的人。

    一个少年，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歌声正是小女孩发出来的。

    少年看起来眉清目秀，俊逸非凡，不过身穿普普通通的粗布棉衣，腰间系着一柄长剑，样式古朴，从模样推测应该算是个读书人。

    那唱歌的小女孩却是穿戴着一身裁剪极为得体的白底描花夹袄，长得更是明艳动人，活脱脱一个万中无一的美人胚子，美艳不可方物。

    踏雪而来，曼声而歌。

    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田老五和赵二听到老兵招呼，也大着胆子凑了过来，看到小女孩之后再也挪不开目光，而城门外的小女孩显然也同样发现了楼上的三个人，仰头微微一笑，百花失色，还冲三人挥了挥手。

    最终田老五擦了擦口水，壮着胆子大声朝下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唱歌？”

    四个人出来之后端木玉信心满满的表示要智取打铁关，说是和大风堂小伙伴们已经演练多次，最终路一和端木冷月经不起她的软磨硬泡，答应了让她试试，而且小丫头还死活不告诉到底是怎么个智取打铁关。

    结果就有了城门外这一出，倒是把三个大人弄得有些啼笑皆非，不过不得不说，端木玉嗓子极好，把第一次听到她唱歌的何寻都听得有些痴了。

    端木冷月和路一已经借着风雪靠近城墙，凭借二人的轻功，只需要借助边上的石崖落一次脚就可以轻松跃上城头。

    原本以为端木玉会有啥稀奇古怪的主意，看到眼前一幕两人只得无奈苦笑。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城墙上的三个守军已经都被吸引过去。

    两人心有灵犀，展开身形，轻飘飘的纵身一跃，脚尖在看准的一块石壁上一点，两个人沿着山崖轻而易举就登上了城头。

    “我们先去伙房那边看看，这边先由着玉儿胡闹，反正有小何在，安全倒也不用我们担心。”

    端木冷月点点头。

    两人身形一闪而逝，穿过城墙往兵营那边潜行而去，路一来过一次，倒也算是轻车熟路。

    打铁关最近的一次战事都已经算得上是年代久远，所以军营内几乎没有设置什么岗哨，原本这群老兵就是前线退下来的老弱病残，在此做一些筹集粮草的闲散杂务，黑水关出事之后紧张了一段时间，可一盘散沙哪里那么容易重新变得纪律严明？

    而且韦南原本对流云山也是嗤之以鼻，一群山里江湖客而已，就算有几分实力，难道城头上架设的守城利器床子弩就真的只是摆设？

    江湖上的仇杀和直接同官兵对攻，那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冬天天色虽然黑得较早，不过时辰却不算太晚，尚未到晚饭时间，伙房里热气腾腾，十几个肥头大耳的伙夫正忙着准备晚饭。

    一千多人的军营，无论打不打仗，想来应该也就这十来个伙夫最不得清闲了吧。

    牛皮大帐篷里面的兵丁歪七竖八，看书的，赌钱喝酒的，围坐一起烤火取暖的都有，这里多年的安稳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另类江湖，算得上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

    加之领兵之人韦南最近确实都未现身，整个打铁关更是乱得一塌糊涂！

    何寻是个实在人，让他来配合小丫头演戏确实太过勉为其难，看到城门上有人喝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还真担心陪着端木玉站在路上唱上个半天，别人一点儿动静没有，那可就真是无颜回去面对流云山父老了，估计云宸兄弟二人得知真的要笑得满地打滚。

    “咳……玉儿，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端木玉翻了个白眼，老气横秋的说道：“小何啊小何，你说你嘴巴这么笨笨的，商霓裳那个小娘子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弄到手啊！”

    何寻顿时面红耳赤，底气不足的分辨道：“你太小，哪里懂我们大人的事情，再说我们还是先把城楼上那三个人应付过去吧！”

    端木玉撇了撇嘴，小手一挥：“看我的！”

    说完又往城门那边走近几步，仰头脆声道：“三位军爷，我们兄妹二人是去往泰安郡探亲的，路遇风雪，耽搁了今天的行程，烦请三位军爷行个方便，开一下小门让我们兄妹二人过去，我们好到铁山县打尖住店，这里有些碎银子，送给三位军爷买些酒水暖暖身子。”

    奉天国几乎所有驻兵的关隘城墙都是大同小异，分别设置有大小两扇城门，大门开启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大规模的兵马经过，二是守城官兵为了迎接一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其实律法中对大城门开启原本规定得极为严格，私自开启大门按通敌罪论处，按律当斩，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一些大人物经过，守城官为了讨好巴结，就私底下大开城门，寓意中门大开，前途似锦，而且这已经慢慢形成了一种官场潜规，大家心照不宣。

    江南道牧王境内就一直严格执行这一律令，相传颜真刚刚上位的时候就陪着牧王微服去过多地，狠狠处置过一批私开大门阿谀奉承的守城将军，被广为传颂，在那之后江南道就再没人敢摆这等排场！

    城门一般每天的卯时开启，酉时关闭。

    打铁关地处荒僻，每天开启的时间更为短暂，平日里也确实少有行人，由于前面横亘着流云山，山路难行，就算江南道去往燕南道的行商走这边的也极少，大多数反而是附近相邻的一些山野村夫，所以当下其实距离酉时都还有半炷香左右的时间。

    端木玉话音刚落就利索的摘下腰间一个黑色钱袋，抖了抖手腕，使劲往城门楼上一扔。

    田老五没想到这小丫头如此懂得人情世故，看着飞上来的钱袋子大喜过望，伸手去接，也许是小女孩的力气不济，距离伸出去的手大约还有半尺距离的时候钱袋子就又掉了下去，落在官道的青石板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端木玉歉意的冲田老五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捡起钱袋子，后退几步又往上扔了出去，结果这次钱袋子还没有第一次扔得高。

    三个老兵痞子在城门楼上看到小姑娘急得上蹿下跳，一次又一次往上丢钱袋子，哈哈笑出声来，三人都看出来了，这确实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啧啧，只是这模样可真是养眼啊，虽然年龄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不过附近村庄里那些童养媳不也就是十岁出头就成家了嘛。

    也不知是哪里的人家，父母的胆子也忒大了一些，只派了一个木头桩子一样的少年陪同，以为挂把剑就真的是江湖高手了？

    田老五清了清嗓子，堆起一副笑脸，笑呵呵的说道：“小丫头，你就别扔了吧，我看你娇生惯养的，小身子骨可金贵着，这种事情叔都不舍得让你来干！你还是适合干……点别的哈！”

    何寻虽然没有任何行走江湖的经验，可毕竟是昆仑剑派的少门主，鹰愁峡一般长辈对他一直呵护有加，一些江湖见闻、规矩，一直都是不遗余力的灌输给他，生怕他以后踏足江湖吃亏。

    所以田老五的话外之音何寻很快就明白过来，心里大怒，眉毛微微一皱，右手已经握住长剑剑柄。

    端木玉微微摇头，大眼睛冲何寻眨了眨，笑嘻嘻的把钱袋子递了过去，轻声说道：“你来丢，别让他们看出来你会武功。”

    何寻不解：“路大哥和你姐姐已经进去了啊，没必要再陪他们玩啦，而且这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端木玉怒道：“听我的！我说了算！要不以后我可不陪你去找商姐姐啦！”

    何寻无奈的接过钱袋子，刚想扔的时候，城门楼上田老五喝道：“慢！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莫不是流云山那边过来的奸细？路引凭证可有？”

    端木玉狠狠的瞪了一眼何寻，抬头的时候又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脆生生的说道：“路引凭证都齐全的，都在包包里放着呢，等一下老爷您自己亲自检查就是啦。”

    田老五听到亲自检查四个字，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舒畅得颤抖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自然是需要亲自检查的，兀那少年，把钱袋子往这边给我扔上来！”

    何寻只得老老实实把钱袋子扔了上去。

    赵老二伸手把钱袋子接了过来，掂了掂，笑着冲田老五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这个少年确实没啥手上功夫。”

    田老五放下心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对着端木玉说道：“等着啊！我这就下来亲自检查你的路引凭证！”

    三人同时转身往下走，走了两步田老五对另外一个老兵努了努嘴：“你就留在这里！我和赵老二下去就行！等一会儿再换你！”

    话很少的老兵虽然一脸不乐意，不过还是不敢违背伍长的意思，不情不愿的走到火盆边蹲下，龇牙咧嘴的嘟囔道：“妈的，每次有好事都是老子放风！这么水灵的一个小姑娘，真是可惜了！”

    赵老二抽出手臂粗细的门栓，还没等他拉门，狂风已经卷着雪粒子呼地一声把门从外推开，然后就看到那个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风雪之中，对他笑嘻嘻的眨了眨眼睛。

    小姑娘还是那么明媚动人，近看更是粉雕玉琢，并且不知为何如此年纪笑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些妩媚天成，这让赵老二的骨头都轻了二两！

    只是眼角余光却看到她手里多了一把极为漂亮的短刀！

    赵老二心里微微一惊，双脚微微平移，半个身子缩在了厚重的城门后，嘴里却笑着说道：“小丫头，你怎么还会玩刀？这可不是姑娘该玩的，千万可得小心些……”

    话未说完，只感到眼前人影一花，紧接着脖子上一阵剧痛，然后就看到小姑娘笑嘻嘻的机灵跳开。

    喷洒的鲜血将洁白的雪地染红，像是一副极为美艳的画——白雪红梅！

    田老五听到噗通一声之后快步走了过来，却看到了这辈子最后的一副画面。

    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眼里满是笑意的望着自己，撅着小嘴，站在风雪之中轻轻吹掉短刀上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