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整个宫殿笼罩在黑暗中,没有一丝人气。
宫门大开,一阵冷风卷入殿中,昏暗的烛火打了个摆子。
整个大厅空旷而阴沉,香炉里的沉水香还未燃尽,冒出袅袅青烟。
烟雾之中透出一个全身红衣的女子独自坐在铜镜前梳妆。
铜镜中女子的眉目已然画好,右手无名指取了些唇脂,轻点在唇上,双唇即刻殷红似血。
妆容全部完成后,她拿起一柄精致木梳拢起头发,梳子从头顶滑至腰际。
突然不知怎么的,女子手中的木梳突然断裂成两半。
这女子的手僵在空中,缓缓地转过头,朱唇一张一合的,发出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天际。
“阿娇,娘的大限已到,你路途艰难,我以后不能陪着你走了。莫要自轻自贱,切记要好生活着!”
话刚说完,红衣女子周身燃起熊熊烈火,烧着了大红的裙摆,火焰迅速的爬上了她的手臂。
那女子仿佛是没有知觉,丝毫不觉得痛,反而面露笑意。
她一只手抬在空中,手掌轻轻转动,像是在抚摸一个人的脸。
火焰飞速的向四周蔓延,吞噬了她身后的铜镜和妆奁,最后布满了整座大殿。
那女人的脸也随着火焰的烧烤逐渐变形,原本细致光洁的皮肤变得斑驳,露出鲜红的皮肉,可见白骨。
原本洁白的骨头在烟熏火燎之中变得黑黝黝的,温柔多情的双眸深陷成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眨眼之间,红衣女子整个人化作一地灰尘,那火焰贪婪的四处游走,最终整座宫殿轰然崩塌。
哄得一震,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不见了。
“娘,娘你不要走!”叱奴娇口中呼喊,身体剧烈抽搐。
双眼一睁,叱奴娇清醒过来,原来那只是一个梦。
为什么那梦境如此真实?就像真正发生在她眼前一样。
莫非这真的是娘的托梦,走前向她道别?
“大半夜的鬼哭狼嚎什么!下贱的东西!吓死你爷爷了!”一个男人冲叱奴娇大吼道,顺手把手中的马鞭扔向她。
鞭子打在笼子上,“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叱奴娇庆幸自己在笼子里面,要不这马鞭掷在身上,也是够疼的。
笼子?对,叱奴娇住在笼子里。
那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几句,翻身又睡过去了。
笼子里另外的三个姑娘被吵醒,见惯不惯的也不理她,又沉沉睡去。
叱奴娇摸了摸脸颊,满是泪水,往下摸了摸脖颈,全是冷汗。
她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卧靠在笼子上,细细思量离开娘的这些日子。
算了算,已经二十七天了。
临走前,娘病的已经都无法起身,不进汤药。
看来今夜就是娘离开人世的日子了,这个梦是她走之前给自己留下的最后念想了。
叱奴娇跪在笼子里,冲着南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口中小声念叨:“娘,你一路走好,女儿绝不轻生,会好好活着!”
叱奴娇半宿未眠,坐等到天亮。
那男人睡醒了,起身打开了笼子,把四个女孩轰了出来,赶着人往前走。
“叱奴娇,你要是再敢跑,我就打折你的腿!”男人往叱奴娇后背上狠狠地抽了几鞭子。
穿着厚厚的棉袄,叱奴娇并没有感觉到有多痛,她心里苦笑:跑?娘都走了,自己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跑了又能去哪?
走了不一会,就到了小河边。
“你们几个好好洗洗,再走半日就能到怀朔了,收拾的干净些还能卖个好价钱。”
男人站在河水上游,一边说着话,一边解开裤子,掏出那货冲着河水尿尿,还往下游的女奴们这边瞅了瞅。
叱奴娇赶紧别过脸去,把手从水中抬起来,生怕碰到猎户的尿,只得低头盯着河面。
河水里的倒影脸灰土土的,五官看着虽然小巧精致,怎奈皮肤暗淡粗糙的很。
再配上一头乱糟糟生虱子的头发和破烂的棉袄,叱奴娇单薄的小身板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走,活脱脱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叫花子。
男人像是憋了许久,尿了好一会才完事。
“你们也别怨我,是你们洛阳的郑老爷把你们四个抵给我换熊的。你们的命就是贱,自求多福找个好卖主吧。”
说完话,男人给四个女孩一人半块馍,就着河水,当做早饭。
不大一会,男人把四个女奴赶回了笼子,锁好,架着马车摇摇晃晃进了怀朔。
怀朔的集市真是热闹非凡,大路两旁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着各式样的吃食和玩意儿,真是热闹的很。
男人寻了个空地,把马车上的席子往地下一铺,开了锁,放四个姑娘下来。
他把四人的脚用绳子绑了,每人头上各插颗枯草,让她们跪在席子上。
时间快到中午,太阳已经顶在了头顶。
男人嫌热,手里拽着绳子的一头,坐到屋檐下乘凉去了。
“这女奴多少钱?”不多一会,一个挑着扁担的老头子牵着个瘸腿的年轻人停在女奴前面。
“二百铢一个”男人看这么快就有了生意,语气里都带着喜悦。
老头子蹲下来仔细打量地上的四个女奴,一边看一边嘀咕:“第一个丑了点,第二个太瘦小了,第三个忒黑了,第四个我看还行。儿啊,你稀罕哪个?”
“我觉得第二个长得俊点。”瘸腿的儿子手一指,落在了叱奴娇的头上。
“把嘴张开我看看。”老头子一手捏着叱奴娇的下巴,一手扒开她的嘴唇,像挑牲口一样去看她的牙齿和舌苔。
叱奴娇乖乖的张开了嘴,眼睛睁得大大的,近距离的盯着老头的手瞧。
那双手干瘪却有力,手背上的皮肉没弹性的挂在骨头上,上面布满黑褐色的斑点,突起的血管像难看的虫子一样蜿蜒攀附在青紫色的皮肤上。
他的手指短粗,关节处向外突兀地鼓着,指甲极短,嵌着黑色的泥,指甲边缘皲裂出一道道口子,露出鲜红的肉,看上去就像婴儿的嘴。
手指肚的皮肤干燥粗糙,翻出一块块的硬皮,刮得叱奴娇脸生疼。
这是一双久经风霜,辛苦劳作的手。
“这个不行,你看牙还没长全的,还是个孩子,还得白养好几年才能生儿子。况且她又瘦又小的,万一过两年死了,你不是成了鳏夫!”老头子对他的瘸腿儿子说。
“行,那就听你的要第四个。”瘸腿儿子双手一摊,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老头子看儿子同意,对着男人说:“一百五十铢,行不?”
男人嘴中说着“不行不行”,两方一番讨价还价,老头子最终以一百八十铢带走了第四个女奴。
不到一个时辰,另外两个女奴也被人买走,只剩叱奴娇孤零零的跪在席子上了。
“叱奴娇啊叱奴娇,你可真是不招人待见,路过这么多人,都没人想买你。”男人把卖第三个女奴的钱装进怀里,一脸嘲讽的对叱奴娇说。
叱奴娇瘪瘪嘴,头偏向一边,不去看他那副嘴脸,“那是因为他们都嫌我太小了,干不了活,也还不到生孩子的年岁。既当不了下人,又当不了媳妇。”
“小丫头片子,你就嘴硬吧,今天要是没人买你,我就把你贱卖给下等的勾栏窑子。那里面可只要女的,才不管你多大。你说你这小身板,在那能活几个月?”男人说的咬牙切齿,最后那句更是咬着后槽牙蹦出来的。
叱奴娇鼻子“哼”了一声,不答话,只盯着来往的行人,一个劲的瞧。
男人看她不说话,也懒得搭理她,接着回到屋檐底下乘凉去了。
叱奴娇表面上故作镇定,其实心里怕的要死,娘可是嘱托自己要好好活着,真要是被卖去勾栏窑子,就是死路一条了。
低头看看自己孱弱的身体,明明十四岁的年纪,发育的却跟十一二岁的孩子一样,叱奴娇又回想起当初在郑府的日子。
一天只有一餐饭,主食通常都是隔夜的冷馒头,菜是几种剩菜混在一起拿过来的。
叱奴娇曾经还去狗盆里找过吃食,因为喂狗的饭里面能挑到肉。
虽然叱奴娇在郑府里过的日子不如郑老爷的狗,但是也从未想过死。
既然离开了郑府,叱奴娇就不再想过狗日子,这次更不能就这么死了。
叱奴娇的眼睛里多了分斗志,不行,今天一定要被人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