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奴娇在头脑中幻想过无数次刘小姐的样子。
想象过她是个大胖子,想象过她有一张麻子脸,想象过她的牙齿是地包天,想象过她的腿一长一短,想象过她的脑袋不好用。
当然叱奴娇也想过刘小姐是个无瑕的美人,不过心底她更希望刘小姐是丑陋的,因为她已经把刘小姐当成假想的情敌了。
叱奴娇的这种嫉妒是种很微妙很复杂的情感,她一边告诫自己离娄昭远远的,一边暗自期待刘小姐不如自己,刘小姐的家世肯定是要超过自己的,那就希望她最少有一样要超过刘小姐,即使是耳朵眼比刘小姐漂亮也好。
叱奴娇固执的认为,自己虽然不能跟娄昭在一起,但如果自己有比刘小姐强的的地方,娄昭就会记挂着她,才不辜负了自己对他的情义。
刘小姐预计下午到,二小姐有伤在身不必迎接,傍晚时候她肯定回来二小姐房中探视。
可叱奴娇等不到傍晚,她迫切的想见到刘小姐,看清那个女人的容貌,观察那个女人的言谈举止,评论那个女人的穿着打扮。
这天早上叱奴娇足足在镜子前鼓捣了一个时辰,她原来知道自己是丫鬟的身份,不想引起别人注意,只是稍作修饰。
可今天她就跟要去赴约一样,化了个极其艳丽的妆容,梳了从未给别人梳过的双环望仙髻,取出了二小姐穿小了送她的旧棉衣。
但即使是小姐的旧衣裳,上面绲边的金线和复杂的刺绣也美过她的所有衣衫。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叱奴娇有些陌生,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身量未足不经世事的小丫头了,她已然长成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妙龄少女了。
香婷走了进来,呆在门口,“我的娘唉,我还以为小姐下了床跑到你屋里来。仔细一看,原来真的是你,啧啧,阿娇你这一打扮起来可真不像是个丫鬟,到像是哪个司徒家的千金小姐!”
叱奴娇心里有些没底气,“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好看,跟画里出来的人似得。今天你为啥打扮的这么好看?”
眼珠一转,叱奴娇说:“我要去见一个人!”
“相好的吧,你是不是要去见画画的那个王公子?”香婷兴奋的问。
叱奴娇不想告诉她,也不想说谎,就扯出了一个自以为天真无邪的微笑。
香婷果然上当,认为叱奴娇不说话就是默认她猜对了,拍拍手把她推出房门,“快去吧,今天你这么美,肯定能迷死那个画画的。”
叱奴娇轻手轻脚的走出了西院,她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想看一眼刘小姐,给自己一个安慰。
刘家的人肯定要从正门进来,绕过前院的假山去中间堂。
叱奴娇找到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就是假山的山洞里。
从洞里透过稀疏的树枝能清楚的看清门口的一切情况,但是外面的人又不会轻易发现她的身影,在加上平时假山没人上来,叱奴娇很安心。
从辰时到巳时,叱奴娇在寒冬腊月的时节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即使有假山挡着风,冰冷的石头散发出的寒意把叱奴娇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好像冻得凝住了,她不断跺着脚想重新感受到脚还属于自己,可是小腿以下的地方全部都没有知觉了。
她有些气馁,觉得自己很傻,见了刘小姐又能怎么样呢?就算知道她长得比刘小姐还要美上十倍又能怎么样呢?她还是没法和娄昭在一起,自己还是过不去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这道坎。
叱奴娇想走,回到温暖的小屋里,坐在炉火边烤烤手,但是她还是迫切想见到刘小姐,想在她入府的第一步就看见她,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忍受着苦寒,又等了半个时辰。
府外忽然人声鼎沸,十几个下人一溜烟的跑到门口伺候,叱奴娇知道她要等的人来了。
看到那个鹅黄色衣衫的身影迈进了大门,叱奴娇就像在这种天气头上被浇了一桶凉水,真是透心凉,她的牙齿不听话的开始颤栗。
刘小姐很美,即使在厚重的棉衣下依然能看出她的好身材,丰乳肥臀,纤细的腰不盈一握,修长的四肢像奔跑中的羚羊,灵动而富有生气。
她的脸也很美,明眸皓齿,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虽然美得不至于动人心魄,但绝对是无瑕的上等美人。
看到她胸前挂着赤金项圈有小指粗细,上面精工镶嵌着三颗红豆大小的不知是珊瑚还是玛瑙的珠子,叱奴娇想起说让二小姐送她一根手打的璎珞,思量自己真是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
最让叱奴娇崩溃的不是刘小姐的美貌与贵气,而是她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那种自信与张扬,那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应有的天真无邪,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应有的骄傲与风度。
叱奴娇觉得自己败了,并且一败涂地,自己不过是个有点小机灵的丫鬟,处处小心的哄着主子们开心,看着主子们的脸色说些好听的话,心底她是自卑的。
即使叱奴娇身穿二小姐的旧衣服,妆容精致艳丽,她仍然觉得自己跟刘小姐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刘小姐每一处都胜过她太多了,她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娄昭和刘小姐并排走着,有说有笑的路过假山,进了中堂间。
不知娄昭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女人笑靥如花,一记粉拳轻飘飘的锤在娄昭身上,他也不闪躲,还装出一副吃痛的样子。
叱奴娇看着嬉笑打闹的二人,心比冰还要寒上几分,心想他二人金童玉女、男才女貌,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自己这个小丫鬟算什么,不过是娄昭一时新鲜的玩物罢了。
一行人走得远了,叱奴娇才失魂落魄的从假山上走下来,跌跌撞撞的回了屋。
卸去妆容,换上丫鬟的衣裳,叱奴娇隐藏住心里的悲伤,再不想娄昭这个人,老老实实的做下人该做的事。
二小姐脚伤渐渐愈合,刚可以下地行走,她就想出府去会情郎。
被大夫以不宜过度运动为由拦住后,二小姐闷闷不乐,在大门口和看门的下人起了争执。
这事传到了娄老爷的耳朵里,再加上近一个多月二小姐的反常行为,娄老爷也起了疑心。
知道二小姐有了心上人,娄老爷知道后开心的不得了,同时也派人调查起这个男人。
这一日,娄老爷找来二小姐,捋着山羊胡子说道:“昭君,我听府里的人说,你脚还没好利索,就总想着出府?”
二小姐心里一沉,不会是我爹知道了些什么吧,今天说话的语气怎么跟平常不一样,好像阴阳怪气的。
“爹爹,女儿在府里待了一个月了,憋闷的慌,想出去跟外面转转,散散心。”二小姐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
“哦,出去转转也是好的,可我怎么听说你总去找一个守城的新兵呢?”娄老爷吩咐说。
二小姐一看她爹的表情就知道他都已经知道了,事已至此,她也就不隐瞒了,大大方方的说:“是啊,女儿就是去找他散心啊!”
“我的宝贝女儿,你可是看上了这个守城的?”娄老爷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情绪。
二小姐略微迟疑,最终点了点头,“是,女儿觉得他很好,可以托付终身。”
娄老爷叹了口气:“你对他了解的多么?”
二小姐一蹙眉,不解的回答:“女儿当然了解他了,要不怎么会和他相好。”
“呵呵,别人都说你眼光高,一般人看不上,你挑了好几年就给我挑了个这样的女婿?”
娄老爷微怒,给二小姐一个冷眼。
二小姐也来了脾气:“爹爹你怎地这样说话,他一表人才,胸怀大志,年轻有为,哪里不好啦?”
“你说你一千金小姐,怀朔的富家公子随便你挑,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那高欢有什么好,家里穷的叮当响,他娘在他小时候就得病死了,他爹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家伙,家里的那点家产都拿去赌博输光了。他跟他姐夫长大,而他姐夫不过是个狱卒长,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再说高欢自己,也不过是个守城巡街的新兵,还是个汉人,你到底相中他哪了?”娄老爷越说越生气,说了一大堆话。
“爹爹,你弄错了吧,女儿相中的是贺六浑,听名字就知道是鲜卑人。你说的那个高欢,我可不认识!”二小姐把头一偏,随意的说。
“贺六浑就是高欢,他本名就是高欢,汉人。自己起的鲜卑名,叫贺六浑。不信你自己看!”娄老爷从袖口掏出一张纸甩给她。
二小姐接过纸,仔细的看。那纸上有百十来个字,写的是高欢的生平,头一句就是:高欢,汉人,鲜卑名贺六浑,祖籍……
看完了纸上的字,二小姐有些激动,双肩轻微的颤抖,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爹爹,他的事我自会问个明白,你还是不要插手我的事情了。”说完,二小姐疾步向门外走,身后的娄老爷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