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江湖上提及日月神教,无人不知。
日月神教十大庞大,各地皆有分坛,总坛在河北黑木崖,是与正道相对的魔教。几十年来正魔两道冲突不断,特别是几年前日月神教十长老重新攻上华山,打败五岳剑派,以至于惹怒五岳剑派,被诱入山腹石洞中,遭巨石封门,最终囚禁而死。
这对日月神教来说的确是大损失,但对于教内人来说,又不失为晋升的好时机。
一青衣男子头戴斗笠,骑马从黑木崖离开。
连日兼程,来到济南府分坛。
不论正邪道,开山立派广收门徒,用来维持门派运转的资金来源主要就是靠田产出息。日月神教在各处都有置产,分坛也会经营各种铺子,既赚钱也是消息来源。经营铺子的一般都是外围弟子,总坛派人主管,每年又派人前来巡视。
现今又到了查账的时候,分坛坛主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青衣男子走入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上下两层,前头吃饭,后面住人,正值午饭时分,楼内食客满座,菜香酒香四溢。掌柜看到来人,神色微微一变,对着跑堂伙计使个眼色,便有人将这青衣男子请到后头的天字号客房。
稍时,掌柜的过来,进门便行礼:“济南分坛刘洪,拜见东方长老。”
此时青衣男子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俊美至极却又凌厉冰冷的脸。
那刘洪只是余光瞟到一眼,立时将头再度压低,生恐多看一眼便惹了对方忌讳。
刘洪虽是头一回见这位东方长老,却早闻其名,心中十分敬畏。
东方长老名叫东方不败,这名字听着狂妄,偏他有这个资本。据说东方不败十一岁时父母双亡,由风雷堂童百熊带入教中,初时只是个杂役。然,东方不败勤奋刻苦,资质出众,不仅办事能力卓越,且武功进步神速。从一名杂役,做到副堂主,又得到教主赏识,几年破格提拔为十大长老之一,那一年东方不败尚且不足三十岁。
如今教中左使出缺,长老中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东方长老却是热门候选之一。
“分坛近来可有异动?”刘洪早命人送来洗脸水,东方不败一面问话,一面简单做了清洗,他的嗓音清冽如冰,又话音轻缓,仿佛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刘洪可不敢大意,立时将近来情况一一禀报,又将这一年的账册呈上。
“嗯,下去吧。”
“属下告退。”刘洪退了出去,又忙着交代人精心准备饭食送来。
东方不败这才微微放松了姿势,抬手将桌上那叠账册翻了翻,倒也不急着看。他这次出来明面上是查看几处分坛的账目,实际是另有任务。
前些时候江湖上出了个采花大盗,只要模样俊俏,不拘男女,但凡被盯上的人,不仅被奸淫,事后还会被杀死。若只是如此,虽是大案,还不足为奇,可正是这些人死的恐怖,使得这采花大盗名声凶残,令人闻之色变。
目前受害者足有二十几人,有平民之女,有富家小公子,亦有官家千金,江湖少侠。可以肯定此人武功不低,且轻功卓绝,能潜入重重严密护卫的官宅将人奸、淫。这人从来不将人掳走,可谓十足自信,十足狂妄,当那些受害者被发现,无一例外的浑身,且已然变成枯槁的干尸,临死时面色惊恐如同见鬼。这本就令人惊惧,更怪的是,这些人死因不明,浑身上下没有外伤,内里也完好,最后却变成这副鬼模样死去,以至于百姓们传言此人不是人,而是恶鬼,那些人都是被鬼吸了精气死掉的,由此,采花大盗就变成了“采花恶鬼”。
这两三月来,道门的生意着实兴旺。
然而有些事仅仅瞒着外人,江湖各派却知道,恒山派里有两个妙龄女尼也是这般身死。恒山派没有张扬,却暗中到处寻那淫贼消息,可两位师太联手都被那淫贼打伤。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自然声援,就在半个月前寻到踪迹,可除了五岳剑派被戏耍一通,那淫贼却是飘飘然毫无损失的离去。
根本分析,那淫贼应该到了济南。
如今东方不败才三十三岁,实在年轻的很,但他武功已在一流高手之列,办事又极有手段,很受教主赏识。如今几位长老都盯着左使的位置,他这次的任务便是拿下采花恶鬼的人头,那么光明左使一职差不多就是囊中之物了。
只是,任务堂给他的这个任务明显动了手脚,某些人居心叵测,希望他死在那恶鬼手中!
停留在此处,东方不败一面审查账目,一面抽空在城中走动。采花恶鬼行踪飘忽不定,行迹很难查探,如今也唯有引蛇出洞了。
东方不败换下青衣,选了一身大红云锦长袍。他多年久居上位,发号施令,武功又高深,气质凌厉,这身红色不仅没能削弱他的气势,反倒与他本身气势相得益彰,美的令人屏息,又使人不敢逼视。
如此过了两日。
夜间,东方不败正安寝,却心中一悸睁眼醒来。他没贸然起身,控制着呼吸,警惕房中声响。他并未听到动静,也没看见什么人影,却知道有人在房中。终于,有个黑漆漆的人影落地无声的靠近床边,当这人弯腰凑过来,他猛地睁眼,双手凌厉出击。
那人鬼魅般闪退,口中发出渗人的低笑。
“采花恶鬼?”东方不败原本就没敢掉以轻心,方才短短一个交手,令他越发戒备。这采花恶鬼果然厉害!
“美人儿,苦短,还是快快从了我,我自会让你快活。”这人声音低沉嘶哑,话音里既淫邪又满是恶意,哪怕东方不败听到这声音都不适的拧眉。
东方不败能从一个杂役做到长老,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当初这等轻佻之言没少听。虽说后来他武功高,地位高,再无人敢对他不恭,但当年面对旁人轻鄙或不怀好意,他可不是一味动怒。
此时他之所以皱眉,乃是觉察到这采花恶鬼内力之深厚令人咋舌,随随便便一句话讲出来,仿佛砸在他心口。他这会儿已感觉到心口微微闷痛,而两人却还未真正的正式交手,他如何不震惊!
“哼,口气不小,倒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东方不败勾唇一笑,满溢杀机。
对方却无意与他浪费时间,闪身扑来。
东方不败手中手中长剑迎头去刺,却见那影子避的极快,剑锋朝右一扫,一挑,又一劈,哪怕是江湖一等高手也会被刺中,可对方又躲开了,仿佛真是鬼魂,竟毫无声息的从背后贴近。东方不败觉察到危兆,整个脊背一片寒意,硬生生扭转身体朝后出了一剑。
这一剑刺中了,但他却毫无欣喜,当即弃剑后退,已是晚了。
这人被刺中心口竟是毫无所觉,双爪如鹰扣在他的双臂上,一用力,只听骨头咔嚓声响,瞬间的剧痛令他闷哼出声。完全没有反应时间,胸口迅速被点中,整个人僵直,哪怕拼着自伤八百冲开穴道,也得花费番功夫。
“真是个美人,当真是少见的极品。”
东方不败面色越发冰冷,心下虽急,可知晓慌张无用,快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正要下手的采花恶鬼却是突然身形一顿,声音中满是惊恐:“不、不可能!”
东方不败心中一惊,仔细观察下,才在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一抹白色人影。他竟不知此人何时进来,当真半点儿声息也无。又思及这采花贼,心中惊涛骇浪。以前只以为对江湖了解甚多,当世在他之上的高手一双手数得完,最神秘莫测的当属风清扬,怎知这次任务竟遇到这样两位不知名姓来历的绝顶高手。
电光石火间,采花贼竟是毫无抵抗的就要逃。
只见黑暗中一道金色流光,那采花贼一声惨叫,眨眼间,屋内竟变了天地。
但见灯烛亮起,暖风徐徐,香风阵阵,有轻慢靡靡之音奏响。演奏音乐的是几名俊美男子,或坐或卧,眉梢眼角总带着抹惑人之色。随着乐声,几个身姿曼妙容颜绝伦的女子翩翩起舞,青纱罗裙,眼横春情。这些绝色男女各具风情,嬉笑打趣,纷纷朝那白衣人依偎而去。
却见那白衣人神色从容不变,金色长鞭毫无怜香惜玉的一番抽打,美人们声声哀嚎摔倒在地,身上如玉的肌肤落了鞭伤,红的刺目狰狞,配着一双双多情有哀怨的眼睛,竟是万分惑人。
一直旁观的东方不败恍惚了一瞬,双眼眯起,杀意凌冽,离他最近的一片烟雾似在惧怕般缩了几寸。
“想逃?”这手段对付凡人倒是好用,桃朔白哪里会被这点把戏所迷。
这些魅惑人的绝色男女,实际都是被恶鬼所害死的鬼魂,以秘法拘了魂魄炼制,供其驱使。这种幻阵乃是幻阵,所奏出的音乐声,飘散出的香气,以及这些美人的眼神,都是不同寻常之物,最能惑人神智,别说是凡夫俗子,便是功力不足的修道者都难以抵挡。
这恶鬼同是地狱逃出,乃是有名儿的色鬼,因为他虽是吸、食、精、气修炼,却亦贪图皮囊色相,但凡姿色不好,他都看不上眼。且这幻阵中男女不仅是供他驱使,还在死后亦供他淫乐,奉他为主人。
这色鬼到了人间,为贪图欢愉,选了副皮囊附身,但他身上鬼气太重,这皮囊早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桃朔白驱动缚魂索连番搅动,直朝恶鬼隐蔽处攻去,所谓擒贼先擒王。
“好个无情男子!”那些男女神色一变,温柔缱绻换做愤怒仇恨,双手一抬,十指尖利,四面围攻上去,一张张俊美的面容也陡然化作恐怖鬼面。
桃朔白却是身影一闪穿过这些男女鬼怪,一掌将空无人迹处打破,一个面貌青灰的瘦弱男子显现出来。见无处可逃,口中尖啸,利齿突出,浑身泛出一层似粉非红的烟雾,双手夹裹着这种烟雾朝他打来。
缚魂索缠绕上金色阳火,所过处尽被焚烧。当缚魂索缠上色鬼,色鬼面色惊恐,惨叫连连,周身弥漫的烟雾如晨露蒸发,瞬间烧得全身一片火光。
桃朔白立时打出手诀,收回阳火。
色鬼下半身已被烧完,灰烬都没留下,齐胸而上,倒是还残留着。
桃朔白要拿色鬼交差,自然不能白白烧了。伸手虚空一抓,将躯体内恹恹一息的色鬼抓出来,塞入桃木瓶儿里。
方才那些还要攻击他的男男女女,此刻个个眼神怔怔,呆立不动,而他们的容貌虽然依旧美,却没有之前那么绝美,也没了惑人之态。
桃朔白将这些鬼魂都收了。
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和黑暗。
“朔白。”
桃朔白正要走,忽然听到有人喊出他的名字,对上黑暗中那双寒眸,难掩惊色。
实际上,当脱口而出这个陌生的名字,东方不败比他更吃惊。他确信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可总有隐隐熟悉感,还莫名其妙叫出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桃朔白将桌上的烛台点亮。
此时东方不败的脸色已是惨白,额头细细密密出了一层冷汗,在他脚下有一小滩血,正是两根袖管滴落下来的。之前色鬼抓伤了他的胳膊,骨头被捏断,血流了很多,因为衣服颜色大红看不出来,实际两只袖子早已被鲜血浸透了。
桃朔白心头一紧,忙解开他的穴道,将人扶坐在椅子上。
要查看伤势,因伤在胳膊,衣服有些不好脱。
“扯掉便是。”东方不败开口说道。此时他的举动很奇怪,按理该叫来刘洪,但他却似乎更信任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经过今晚那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觉得再多诡异也算不得什么了。
桃朔白扯着他的衣服微一用力,衣服被震碎,却并未伤到人。东方不败不仅是骨头被捏碎,流了那些血,是因为碎骨戳穿了皮肉,十分狰狞吓人。骨头若只是断了,接上后兴许还能养好,却也比不得当初,若是骨头碎了……
东方不败脸色越发冷了。
碎骨要如何治?若是别的部位,兴许没有大碍,但偏生是两条胳膊,胳膊被废,如何习武?生活如何自理?他正当壮年,前程辉煌,难道要就此苟延残喘一生么?
说来讽刺,此番虽被算计,但他觉得便是采花恶鬼再厉害,至少凭他的身手不会有性命之忧。如今看来,世间之事殊难预料,的确性命无忧,却是生不如死。
这种消沉也只是瞬间所思,他定了定心,将目光落在身侧人身上。
桃朔白正好抬眼看他,并与他说道:“我可以治好你的胳膊,但是会很疼。”
东方不败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痛有何惧,尽管施展。”
他原本是见此人能捉鬼,有神秘莫测只能,所以抱了一份侥幸,果然,他有办法!
桃朔白已仔细观察过两条胳膊的伤势,都在上臂,他双手分别置于左右两臂,功法运转,便有蒙蒙白光从手掌中发出,将两条胳膊笼罩。
东方不败正吃惊,忽觉胳膊剧痛,骨头似乎在肉里钻动,这种痛简直比受伤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受伤时被捏断骨头只是瞬间之事,如今医治却是让碎骨复位,过程很是缓慢,简直像凌迟之刑。
实际上,桃朔白正是要先让碎骨复原,再运用自身的生机之力将骨骼肌肉都重新蕴养如初。这是十分精细的活儿,当然不能大意,出了丁点儿差错往后双手就没以往灵活,也会影响练功。而且,受了皮肉伤,在恢复期皮肉重新生长,会很痒,如今将这个恢复的过程加快了,那种痒同样加剧,好似许多蚂蚁在爬,竟比先时生骨移位还要难熬。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东方不败从未觉得半个时辰如此漫长。
当桃朔白收回手,他的两条手臂光洁如新,就似从未受过伤。
东方不败试探的活动一番,又拔剑舞动了几下,毫无窒碍,和曾经一样灵活自如。东方不败看向面前之人:“多谢相救,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桃朔白。”治疗的过程中桃朔白已冷静下来,知道对方并非真的认出他,但能一口道破他的名字,已是意外之喜。上一世的宋青书曾恢复了两三世的记忆,好似朦朦胧胧对本身之事亦有所感,如今这一世东方不败虽没继承那些记忆,但已有好的开端。
桃朔白……
东方不败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确信从未听过,可这个名字让他恍惚,让他留恋。
收敛了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他看向地上只剩半截儿的尸体,疑问道:“这人是怎么回事?”
桃朔白知他疑惑,总归方才一幕他都见了,就没隐瞒,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另外,除了那些死去的男女无辜,这个被附身的人却算不得可怜。此人生前就是个采花贼,但口味没色鬼那么挑剔,短短两三年里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偏生他运气好次次躲过追捕。直至色鬼出现,挑中他做肉身,好运才告罄。
东方不败面色平静的听完,上前一剑砍下采花贼的头颅,说道:“我此番出来便是为斩杀此人,他的头是要拿回去交差的。桃公子欲往何处去?”
“尚要在济南逗留数日。”桃朔白此番除掉了色鬼,稳妥起见,打算四周查看一番。此时距离正式剧情开始尚早,但也不一定没有旁的变数。
东方不败查账之行才是第一站,但已斩杀了采花恶鬼,这人头却耽搁不起。思忖后说道:“我需回教一趟。”
若他估料不错,此番回去便能凭此功绩力压其他长老,任我行近来年频频破格提拔他,俨然作为心腹培养,所以年底时他就会接任光明左使一职。
他并非不懂任我行用意,其他长老堂主都是跟随任我行的老人儿,根基深厚,难免威胁到教主威严和地位,这才启用他这个新人,以他做棋子和那些人撕扯消磨,平衡力量罢了。任我行对他算是知遇之恩,被放到这个位置,也没什么不满,这是危机,也是磨砺和机遇。
几次三番,东方不败险些冲口邀请桃朔白同去黑木崖,到底忍住了。
现今他晋升势头迅猛,也有些自己势力,但到底根基太浅,难以和那些老家伙们抗衡。若是算计他,不外乎像如今这次于任务上提高难度,盼他意外身死,但若他突然带个人上黑木崖,真不知会衍变出多少事情。时间不好,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总有一天他会带人回去,令黑木崖上下无一人敢质疑。
思及此,他从身上摸出一块通透无暇的云海日出碧玉佩,递给桃朔白:“这枚玉佩你收着,若是有何需求,可拿它去定州青松客栈交给掌柜。”
桃朔白接在手中,这是枚圆佩,颇为小巧,雕工精致,在玉佩背面有两个小篆字体:东方。可见这是他随身之物。
天色已蒙蒙亮,外头街道上已有行人,酒楼后厨的伙计也开始一天的忙碌。
东方不败忽觉这一夜过的如此之快,太阳一出来,他就该返回黑木崖了。恍然此刻还未与对方通名姓,他将桌上的冷茶倒了一杯,掌心已发功,递过去时茶水微微冒着热气:“桃公子莫嫌弃。”
“无妨。”桃朔白在他对面坐了,接了茶,啜了一口。茶叶是碧螺春,哪怕泡了一夜,如今喝起来依旧有回甘之味。
“我姓东方,本名早已弃之不用,东方不败是我如今的名号。我乃是日月神教十大长老之一。桃公子师承何门何派?”东方不败三言两句将自身情况说了,留心着对方的反应,毕竟江湖中对日月神教皆以魔教称呼。
“我无什么门派,我所做之事如你昨晚所见,但这类事很是罕见,想来东方长老运气不佳。”桃朔白的确觉得他这两世有些晦气,但不可否认,若非如此,何来福报。
“你我相识,实在奇缘一桩,若不嫌弃,称呼我东方便是。”东方不败眼梢微挑,带着淡淡笑意,显得洒脱又肆意,令人觉得爽快亲切。
桃朔白将他的神色落在眼中,心下暗笑,面上却是点头道:“就依东方所言。”
仿佛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天已大亮,朝阳从窗外照进来,两人停止了交谈。
“一路保重!”桃朔白起身告别。
东方不败看他身若轻鸿,自窗口掠出,转瞬便消失于坊市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