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歌 第十三节 千羽城：樊镇
到达樊镇时，已经是三天之后。这种距离平时骑马一天就能到，但我们坐的是马车，是一匹马加一辆超重车厢的马车。更加之我姐姐实在对一切有着高要求，即使是在逃跑路中，她这种高要求也不会降低。口渴了她要停下了休息，能喝上从南国进口的橘子酒就最好了；吃东西的时候她要停下来，最好找一个有小桥流水的地方；睡醒的时候要出来散步伸展身体，最好周围堆几个火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在游玩。就这样走走停停，本来一天的路程，硬是被我姐姐拉长为三天，我相信很多人难以到达我姐姐这种境界，逃跑也要逃跑出诗意。
樊镇属于千羽城领地，离千羽城只有半天路程。
然而樊镇的境况彻底改变了我曾经的美好想象。我以为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人们安居乐业，相处融洽，手拉着手唱着民谣，脸上洋溢的快乐的笑容。但这里恰恰跟我想象的相反，到处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干瘦得不成人形的孩童，还有卖身葬父的女童。
我扭头问一坨，真的假的？没有这么惨烈吧！
一坨说，莫非是陷阱？大家小心点。
姐姐说，你傻啊，哪有这么逼真的陷阱，这明摆是一片凄惨，看到那小孩没有，瘦的只剩骨头了！好可怜。
姐姐立即过去看那瘦骨嶙峋的小孩，并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变成这样？”
那小孩只是眼睩睩地望着她，不说话，鼻涕挂在鼻子上摇摇欲坠。但细细一看，那鼻涕其实已经结成了冰，绝不会掉下来。
“很明显三公主不懂得哄小孩，”一坨说，“看我的。”
一坨向小孩走去，从兜里拿出一锭银两：“小孩子，给你买东西吃。”
突然所有人都转头望着一坨，仿佛所有人都不再死气沉沉，挺起了胸膛，抬起头，两眼放光，生机勃勃，转眼之间雪尘四起，乞丐们一窝蜂地涌向了一坨。
一坨顿时陷入人海之中。我立即一个箭步拉出了姐姐。
姐姐大吃一惊：“什么情况！？”
我说，不知道，莫不成全镇的人都是土匪？
转眼间，所有人又散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刚从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只剩下了一坨光着身子在打转，他屁股上的粉红色的内裤正摇摇欲坠。看来这群难民也是相当具有幽默感的，还给一坨留下一条遮羞裤。
我和姐姐立即跑过去：“什么情况？”
“光天化日之下，我被抢了？简直就是刁民！”一坨打了个冷颤，“好冷，给我衣服！”
我脱了外套给一坨穿上。一坨又打了个冷颤说，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快走吧！
我说，还不能走，我们不是打算进来补充些食物和买一匹马吗？
一坨说，性命都受到了巨大威胁，还是走为上计吧。
“是你自己的错，干嘛一来就拿钱出来，不抢你才怪，”姐姐说，“还穿粉红色的内裤，变态！”
一坨一脸无辜：“谁会知道做善事都是错的。”
我说，这里这么惨烈，直觉告诉我，肯定有些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们去打探一下。
一坨说，直觉告诉我，走下去会异常危险！可能内裤都不剩！
姐姐说，那你留下来，我和弟弟去。
“我、我不放心你们！”一坨跟了上来。
我们来到了一间包子店前。途中姐姐见到一个卖身葬母的男童，大发善心，拿出了一些钱给他，男童刚伸出手，突然眼前一黑，不知道从哪里冲去一群乞丐，将姐姐围住。我和一坨都大吃一惊，跑去过的时候，乞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姐姐全身上下只剩下内衣和内裤。看来那群乞丐也相当怜香惜玉，没有抢走最后一道防线。姐姐搂着自己哇一声大哭。我立即又脱了一件衣服给她穿上。一坨在一旁笑眯眯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穿慢一点，穿慢一点，咱们不着急。”
来到了一间包子店，我们更是吃惊，大门口关了一道铁闸，只有手臂能伸进去，莫非这是樊镇店铺的特色？里面的一个老汉见到我们，说，有钱没钱？没钱别瞎看。
我说，我们衣服没几件，但钱很多。
老汉一听说有钱，立即堆起来笑容：“三位客官，我店里的包子可是远近驰名。”
我要了一个，咬了一口，说：“臭的？”
老汉说：“对啊！远近驰名臭呀！客官不要见怪，这年头不臭的包子那才是怪事！”
他刚说完，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一涌而来，吓得我立即按住自己的各个重要部位，再脱我就得光着身子了。奇怪的是这群人没有对我们动手，他们硕大的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热气腾腾的蒸笼。
“你看，我都说了远近驰名，一说到我的包子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来了，”老汉说着，朝那群人挥手骂道，“快走快走，没钱别看。”
他们依然一动不动，活生生的雕像一样。老汉也不说话，打开蒸笼，拿起几个包子就往外扔，滚落在雪地上，那群人转眼间全扑在在地上，反应之快，堪比雪狼。他们正轰轰烈烈地抢包子，一只臭鞋还飞了过来，我伸手想挡，那鞋却打在了一坨脸上。臭鞋从一坨脸上滑落，一坨冷笑了一声：“哼！倒霉是认人的！”
突然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拉了我进去，一看原来是老汉。老汉又将一坨和姐姐拉了进来，然后关上铁闸。
姐姐惊问，关着我们干嘛？
“你们是第一天来这里吧？”老汉用疑惑的眼神瞧了瞧我们，“我们这里一直是这样做买卖的，你瞧瞧外面的店铺。”
一看，才发现街上的店铺全部上了铁闸，笼子一样。
我很是吃惊：没那么夸张吧？
老汉说，什么世道了，不上铁闸，难民一窝蜂就抢光。
我说，怎么这么多难民？
老汉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望得我发麻。我说，真不知道！
老汉说，这场大雪下了就没停过，整整七年，什么都种不了，什么都养不了，农民全部变成难民。
突然之间，我明白了七年前的大祭司预言的祸从天降，也理解父王为什么不顾危险亲征南国，原来蓝桑的子民已经沦落成这般境地。是啊，蓝桑已经不适合人住，连土地都没有，怎么活人。
老汉说，连活着都成为问题，难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我望着那群难民，包子已经被他们抢成了碎块。却有几个人倒地不起，可能是被踩死了，也可能是饿死了，也可能是冻死了，裸露的皮肤被冻成紫黑色。
我立即对老汉说，你这里有多少包子？
老汉听我这么说，来了精神：“一百多个！”
我说，我全买了，帮我分给那些难民。
老汉顿时黯然神伤地摇了摇头：“年轻人，你有这份善心确实难得，但没用的，樊镇有多少难民？整个蓝桑又有多少难民？你这样做无疑是杯水车薪。”
姐姐却抢先道：“那难道看着他们死啊？”
老汉看了一眼姐姐，说，可以这么说。
我很是吃惊：“胡扯吧！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老汉说，办法是有，但不是已经试过，失败了么？
“你是说？”
“远征齐光，举国迁移。”
我不禁黯然伤神，征服国土比我们大几倍的齐光谈何容易，为此父王连性命就搭上了。
我说，新继位的二王子英明神武，他肯定能带领蓝桑走向未来的。
“唉！他只顾着内斗，靠他没希望了，”老汉叹气，“这不，前几天又传言八王子也死了，听说是吃得太多，咽死了。”
八王兄也死了？我不禁愕然，看来二王兄真的要将他的所有兄弟赶尽杀绝。
一坨说，咽死？谁信啊！
老汉说，就是啊，大家都知道这事肯定十成是王干的，这些事我们老百姓管不了，我们连吃都是问题，你看我现在多少斤？
我说，九十斤！
“八十九！还没减去衣服的重量！”老汉说，“我以前多少斤？是一百九！”
我们都大吃一惊，他干瘦如柴，说他九十斤都嫌多，他现在跟我们说他以前有一百九！说给我母后那猫咪听它都不相信，为了鄙视你说谎，它还会拉一泡屎给你，拉完还会在屎上撒上一泡尿。而我姐姐会在猫屎上插花，管这叫鲜花插在猫粪上。
“你们别不信！”老汉说，“我瘦成这样，就是因为没得吃！天天吃包子，月月吃，年年吃，有时候一个包子还得分两顿吃。”
一坨小声咕噜了一句：“怪不得你长的这么像包子。”
姐姐说，惨成这样……
“嘿！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官家少爷，不了解民间疾苦，话说，你还买不买包子。”
“买！全买了！”
我们将包子全部派给难民。难民们争先恐后，将我们团团围住，不用我们派，他们直接抢光。一坨还将包子举得高高地说，不要抢不要抢，有秩序，有文化，有纪律。突然一个女子不耐烦地脱鞋，往一坨头上奋力一敲，一坨倒地，难民一哄而上，将包子连笼子抢走，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刚刚那个脱鞋的女子又回跑了回来，把鞋子捡上，还踹了一脚一坨，然后一瘸一瘸地跑了。我立即摸了摸身体，幸好没有被抢衣服。更庆幸没有带雪狼王来，倒不是担心雪狼王吃了难民，是怕雪狼王来了，被难民一围，骨头都不剩，末了，雪狼王还可能飙出一句人话：“你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吧！”
我们匆匆驾着马车，去寻找一匹马。现在只有一匹马拉这辆马车，它实在太吃力了。
找到了马场，立即就有人出来接我们：“各位，买马是吧？”
我说，是。
“找对人了！大家都知道，全樊镇最好的马都在这里，这边请！”
跟着那中年男子，我们来到了马场。只是马场空空如也。
我说，马呢？
男子说，稍等，马上拉出来！
只见男子溜进了马场，在一个角落翻着稻草，然后露出了马背。死劲拉了出来。
一看，我傻眼了，这马瘦得像猴子，四肢还在发抖，它朝着我们吐了一口白气，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挂了。
我说，你不是说你们的马最好么？
“对啊，是最好啊，最瘦嘛！”他说，“瘦的好！够精悍！”
一坨当场就发飙，揪住男子的衣领说：“他娘的，全镇的人都当我傻的，做善事被抢，买包子是臭的，现在连买匹马都被欺负！”
一坨虽然只有十七岁，但胜在身材肥壮，全身孔武有力，男子在他身边就想猴子一样娇小。
男子连忙说，客官请息怒！没办法啊，大雪把草原都淹没了，草料没了，只能从齐光进口，而且价钱升了几倍，马只能吃少一点，以前一天三顿，现在一顿三天。
一坨扔下他，赌气说，不买了！
“买！”说话的人却是姐姐，她缠着我说：“你看这匹马，瘦的怪可怜的，我想把它带走！不然就在这里会饿死了。”
男子立即说，这位小姐好眼光！这匹马是一匹千里马，之前老板一直都不舍得卖！现在市道不好，才忍痛割爱！
“胡扯吧！”一坨说，“千里马？我还万里马呢！”
姐姐说，我不管，我要买！
很早就听说女人是滥情的动物，现在我相信了，但要是不让女人的情滥出去，那她就会将怒火滥回来。我当机立断，掏出银票买下了。姐姐牵着马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们钳上瘦马，立即撤离樊镇，再迟一步，我怕马车都被抢了。
黄昏，我们到达了一座巨城之下。灰灰沉沉的色调，落寞的巨砖，白凯凯的城墙。
我举头望去，高耸的城门之上，“千羽城”三个石雕大字正散发着聂人的威严。
第十三节 千羽城：樊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