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岐眼见蛊雕受伤却也只是挑了挑眉角,丝毫不在意那家伙伤的如何,她伸手安抚住蛊雕的背毛,那气喘如牛的低吼平息两分。
断去的地方流血不止,伴随着地动山摇的轰鸣,远远近近回响在耳,相反,那魔女冷静的很,抬手翻掌在指尖轻捻点在蛊雕的趾爪处。
亲眼可见伤口刹那结痂复合了起来,蛊雕的口咕噜咕噜的翻滚着低吼,六只眼睛的精光一闪一烁,死死地汇聚在一处,也不知道是在瞪着夜阙君还是瞪着他手的神兵利器。
女岐唇角一撇,夜阙君本有伤在身,大家僵持下去谁也没有好处,可很明显,现在占优势的是她女岐:“冥君,现在,你要用什么方法阻止我和蛊雕呢……”她亲昵的蹭蹭蛊雕的脑袋,伸手摸着它断去的独角,有些可叹可惜却在眉眼间有着狡黠,“这一夜很快要过去了。”她笑盈盈的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
这个夜晚要过去了,曙光和黎明会到来,你还能等待多久,与我周旋多久呢,或者说,你还能死撑多久。
时间越是拖延,女岐的真身元神恢复越是强大,这绝非长久之计。
“依我看,”那魔女俏生生的咬着下唇,一副妖媚娇柔的做作样子,“你的冥府逃不过,迟早也会和鲲鹏一个下场,倒不如……”她流盼眉目,“与我双宿双栖,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做一对神仙眷侣也好过你死我活呀。”她半挑衅半引诱的翘着指尖。
这魔女本生的一副尤物摸样,如今娇媚起来更是能令人心猿意马,可这些话听在夜阙君耳着实刺耳难听,更别说聿衡了。
区区一个魔物,竟也妄想与鲲鹏之主并驾齐驱,还大言不惭口称湮灭冥府。
“闭你的嘴!”聿衡冷着脸面怒目而言,“不过是手下败将。”千百年前已经臣服的魔物,侥幸逃出生天的诡计。
“手下败将的是你父亲,聿衡。”女岐龇牙咧嘴的对着他努嘴,却又立马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谄媚摸样,“其实,这冥君的位置本该由你来做,想必决计不会如夜阙君现今的优柔寡断。”这魔女如今倒是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顾忌任何,纯粹是要逆反了这两个鬼物的心性。
“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聿衡脸色都变了,冥君之位又岂是随心所欲可得,他咬牙扭头对夜阙君,“听听那魔女的诡变雌黄,夜阙君,你得醒醒!”
如今根本是迫在眉睫,容不得任何人再从长计议,哪怕有一分的延缓、一分的拖延。
聿衡怒目切齿:“算要等到那家伙屠尽了冥府黄泉,你也无动于衷吗!”
夜阙君的眼神动了下。
“不要拿责任私心,你再手下留情,死的是你,是我,是那些毫不相干的人!”聿衡的话是脱口而出的,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可夜阙君却根本在处处想着留情。
留情,哈,真是可笑,女岐可不会承情,而蓝小玉,本是个已死之人,需要什么情——如果不是他的举棋不定,现在女岐恐怕早重伤在夜阙君手。
他的能耐,聿衡清楚的很,所以更是清楚,他的不顾全大局会造成什么后果。
聿衡的话终究还是令那鬼神微微一怔——十万恶鬼逃出轮回摒弃牢狱,死的,只有阴司鬼差,冥君,你也会沦落他人之手,终有一日,这十方天煞会再临冥府——
夜叉的话在此刻竟然浮现在他的脑,这是一种禁锢和束缚,将他的思想捆绑成茧——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
聿衡一跺脚:“祸害!”他恼怒极了跃身而起,折手一抽,竟将夜阙君手的玄方丈剑“嗖”的抓了过去,他这一扑,又快又狠,颇有几分厌倦了那鬼神的有所顾忌,倒不如——倒不如他亲自动手!
女岐眉头微蹙,她知道聿衡这家伙甚是难以沉稳,稍有激将会有所行动,这招数对他屡试不爽,她所顾忌的偏偏是那尊鬼神,沉寂如花,从未有任何表态,越是这样却越是难以捉摸,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猜不透他下一步会如何的——出人意料。
夜阙君,聿衡,不知难应付多少,女岐的防范从未疏淡。
而聿衡,那样直白的愤怒和恨恼,剑身直直一逼饶过了魔女欲砍向一旁根本毫无防备和还手之力的,蓝小玉。
祸害——蓝小玉。
早应该死了,如今决计是非死不可,算不能杀死了这个小姑娘,哪怕重创她也好,她才是杀死女岐唯一的突破口。
女岐发现了聿衡的意图,冷笑了起来:“别这么急着送死啊,聿衡大人。”聿衡甚至不惜抢了夜阙君的剑,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真是好有勇气!她口轻言才出,蛊雕早已跃身而起“呯”一下尘烟飞起挡住了聿衡的去路。
想要取得女岐这凡身寄宿者的性命,至少也得过蛊雕这关。
蛊雕的暴怒显而易见,在极阴之地被囚禁了千年的怨愤加被那鬼神轻易砍了几个趾爪,如今脱离开了女岐的安抚,它的脾气连着身体疼痛简直如同熊熊的烈火无法扑灭,它张着血口獠牙是一声长啸嘶鸣,几乎要将整个山头都震碎一般,挥爪是十足十的力道爪向那险些来不及退身的鬼差。
对付这样的神兽,聿衡还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他横剑挡,蛊雕弓着身子试探着那家伙所有的退路仿佛它已经盘算好了一切等着攻击而来,一招毙命。
所有在它眼前还能行动的东西,都应该成为它爪下的死物,它的爪子在泥土里不安分的刨着,跃起如同飞奔的猎豹无迅猛灵活,蹬腿在一旁参天大树的蜿蜒树干借力朝着聿衡反扑,聿衡倒抽口气,想要退身已经来不及,只得迎面!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在那瞬将弑杀的玄剑握于身前,调转了身形将后背送了去!
“撕拉”,聿衡整个后背鲜血淋淋火辣辣,顷刻变得血肉模糊分辨不清。
浓重的血腥味极度吸引了蛊雕的注意力,它的六只眼睛齐刷刷的看向那鬼差,表情狰狞的仿佛探寻到了世间的珍品,蛊雕这种生物受不了血液的味道,闻到了如同饿了三天三夜的人闻到了肉香一般不依不挠。
如今这鬼差才是逃脱不了蛊雕的牢笼,女岐正要发出一声讪笑却见他的身后,早已有身影快如穿梭的流星一般踩踏过那巨兽的头顶,在蛊雕无法注意到的瞬间划过夜空飒沓已然一把拉起了蓝小玉,飞花踏月。
夜阙君,借用聿衡的攻势而躲过蛊雕的吸引力,他手已揽住那小姑娘在怀。
女岐“喝”的微微抽气,在那一秒竟然诧异的发不出声。
“夜阙君……”蓝小玉的喘息急促轻微,她知自己五脏俱损能活着已是不易。
夜阙君垂眸看到那小姑娘的眼睛里有着繁星的闪烁,他贴着她的脸庞,又仿佛所有的叹息都在耳边,他的唇角触碰到了耳廓,好像细小的飞萤落在身侧:“蓝小玉,你信不信我。”
蓝小玉能分明的感受到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背,说不是寒冷还是炙热,眼神从漫天的云层恍惚回到他的身,夜阙君的眉目沉溺着深不可测的寂寥,她听到自己没有说出口的字眼,信。
这话来自口,来自心灵,也来自肺腑,仿佛不需要说出来,能从眼神传达到对方的眼睛里。
夜阙君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蓝小玉却觉得,他的笑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轻言洒脱,她的背后突地一疼,有什么冰冷刺骨的东西从夜阙君的指缝穿插进来。
从后背,到前胸,直直的穿插过了心脏。
天神化身的玄剑引着流光和红线,不知在何时,已经从聿衡的手传递到了夜阙君的手。
蓝小玉的惊愕僵硬在唇角,她看到那鬼神的眉目温软如杏,她闻到刹那间的夜雨清荷仿佛开遍了四周,连每一次呼吸都可以清晰的嗅到溪水清冽的味道。
渐渐的,那表情从温柔变成了隐忍克制,他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看着震惊、错愕、不置信、到那诸般的困惑。
蓝小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也如同映在一片微光轻澜的星云之。
夜阙君予她的生命,应由他来收回。
聿衡说的没有错,自私这种字眼,如果要降罪在任何人身,那么,只能是他。
“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他的口吻伴随着凛凛的夜风,像雪珠一样散落在脸庞,她感觉到疼痛的炙热和水渍的冰冷,明月悄然隐匿下的雪花,似突然降临,星光簌然无踪。
蓝小玉,你还记得吗,夜阙君的手臂收紧了两分,几乎将那个小姑娘按在了怀里,亦同样的将剑身更为轻巧的刺穿透彻。
蓝小玉的脑只有空白和茫然,好像女岐那些口口声声的话,仿佛明明经历过却迷茫的不知从何而来。
她不记得了。
夜阙君很清楚:“那是一个梦,蓝小玉。”他低哑着声音,似在克制所有要出口的话,“梦醒了,不疼了。”
蓝小玉的梦境早已崩塌,所有出现过的人、承诺过的话——没有记忆,一不值。
她不会记得夜阙君曾经给予过什么,不会记得他说过的每一个字眼,甚至,蓝小玉会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
夜阙君,我想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想和你在一起。
不记得,也许才是最好的。
不需要记得那些承诺,不需要为此困惑。
蓝小玉感觉到全身都在陷入冰冷和战栗,又或者是抱着自己的那个人在颤抖,胸口的锐剑只要轻轻扭转用力,整颗心可以挑出来。
她突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嘿,我当然是真心的,有多真心呢,喏,我整颗心都可以掏出来。
看一看,谁拥有谁的真心。
这算不算做到了承诺。
她竟有着一丝释怀的笑出了声,攥着那鬼神金丝银线衣袖的手松开了。
阖的眼眸不用再看到那深沉目光的婉转,疏云淡月的遥远,层层叠叠在脑海翻覆的字句也不知是出自谁的口。
你可以做到我做不到的事……对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呵,这一场作茧自缚又义无反顾的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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