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站起来说道:“如果实行厚葬久丧,果真像刚才这位学者所言,可以使贫穷转为富足,人口由少增多,危乱的局势得以安定,那么,厚葬久丧就是合乎仁义,是孝子所做的事,主政的人不可不勉励大家都来这样做。仁义的人将要极力去提倡它,使天下人都去实行它,定下制度来,使人民都拥护它。”
惠施也不甘落后,接过庄周的话头说道:“那如果厚葬久丧不能使贫穷转为富足,不能使人口增多,不能使危乱局势安定呢?那么,我看厚葬久丧就不是合乎仁义的,也不是什么孝子所应该做的事情,主政的人就不能不阻止别人这样做。那么,仁义之人就应该努力去排除它,令天下人都不要这样做,并将这种制度废除,令人民一起来推翻它,一辈子都不去遵行它完事。可问题是,怎么能直接看出厚葬久丧能否可以使贫穷转为富足,能否让人口由少增多,能否使得危乱的局势得以安定呢?”
在墨家演讲厅里演讲的年轻人向庄周、惠施竖起了大拇指,并高声赞道:“说得好!问得也妙!我认为,厚葬久丧于国于民都是有害的,而且也是这三大害处:一国家必贫,二人民必寡,三刑政必乱。”
“为什么这么说呢?”有人高声问道。
青年墨者答道:“主张厚葬久丧的王公大人们,棺椁必定要用几层,陪葬的衣物必须丰厚,盖在棺木上的锦绣必须要讲究,造的坟墓必定要高大。像这样的厚葬,在平民,必定倾家荡产;在诸侯,必定将府库财货用空。将金银珠玉等宝器,遍饰于死者身上,丝絮细带、缨络车马都藏入圹穴中,又必定要多制帷幕帐幔,戈矛刀剑、鼎鼓壶鉴、鸟羽牛尾、牙齿皮革,一齐埋葬起来,然后才满意。出殡就像搬家一样。天子甚至要用人殉葬,多的数百人,少的数十人;卿大夫用人殉葬,多的数十人,少的数人不等。坟墓修得如山陵一般高大广阔。这样的葬礼,委实劳民又伤财,无益于实用。如此的厚葬,如此的劳民伤财,可他们居丧守孝的礼节又是怎样的呢?守孝期间,一切事情都不能做,而且要不分昼夜地啼哭,哽咽不能成声,披麻戴孝,脸上挂着眼泪。住在中门外一间小木屋里面,穿着单薄的衣裳受冻,以致精神不振,形容沮丧,面色黝黑,耳目昏聩,手足无力。士人以上的阶层居丧时,还有种种规矩,必须要搀扶着才能起来,要用拐杖撑着才能行走,像这种情形要经过三年之久。
“倘若遵行厚葬久丧的主张,使王公大人们这样做,他们必定不能够上朝办公;士大夫们这样去做,他们必定不能够治理五官和六府、开辟土地、充实仓廪;农夫们这样做,他们必定不能够早出晚归,耕耘种植;工人们这样做,他们必定不能够修理舟车,制造器用;妇人们这样做,她们必定不能够早起晚睡,从事纺织了。
“所以,厚葬乃是把很多的财物埋藏起来,久丧是长期禁止人们从事正常的工作。现成的财物,拿去埋在地下,而从事生产的人又长期禁止他们生产。照这样去求富庶,就好比一面禁止人们耕种,一面又要求人收获,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呢?所以,厚葬久丧不能使人民富足,人民不富足,国家必定贫困!”
“为什么说厚葬久丧不能使人口增多呢?”又有人问道。
青年墨者答道:“厚葬久丧的守丧期间规定:国君死,须守丧三年;父母死,须守丧三年;妻和长子死,也须守丧三年;伯父、叔父、兄弟以及自己的庶子死了,须守丧一年。亲戚族人死,守丧五个月。姑母、舅父、姊妹、外甥死了,也都得守丧几个月。什么亲戚死了,都要服丧,丧期不是太长了吗?还有,就像刚才说的,居丧期间的哀容还有一定的规定:服丧的人,要不分昼夜地啼哭,要节制衣食,因此面目消瘦,形容沮丧,颜色黝黑,耳目昏聩,手足无力,且还不能做任何工作。士以上的阶层守丧时,又必须挽扶才能起来,要扶持才能走路,这样须经过三年之久。试想,照这些规矩去执行,生活又极其节制,所以,百姓冬天受不了冷,夏天受不了热,生病而死的人不可胜数啊!居丧期中,又禁止男女相聚,照这样要求人口繁殖,就好比叫人伏在刀口上,去求长寿一样的矛盾。所以,行厚葬久丧以求人口增多,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众人纷纷“是啊,是啊!”地点头称是。
庄周、惠施也是相视而笑。
老庄、长桑公子则微笑不语。
一儒者怒斥道:“你说厚葬久丧会使‘刑政必乱’,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信口雌黄!就是‘扰乱民心,妖言惑众’!”
青年墨者向此儒者作揖道:“这位学者请勿动怒!我既说它能使‘刑政必乱’自有根据由来。因为遵行厚葬久丧,在上的不能听政,在下的不能工作。上不听政,行政必乱;下不工作,衣食财用必定缺乏。衣食财用不足时,弟弟如果向哥哥有所需求而得不到,就会产生怨恨;儿子如果向老爹有所需求而得不到,也会产生怨恨;臣子如果向国君请求不遂,就会背叛国君了。那些不安分的百姓,如果没有衣服穿,没有食物吃,你想他们会怎么样?他们就会起来做荒淫狂暴的事情,这时候想禁止都禁止不住了。如果这种情形出现,国内盗贼就会大量增多,社会治安便不好了。如此一来,再想求得国家安定,就好比叫人在你面前旋转三次,却不许他在旋转时背着你一样的不可能。所以,厚葬久丧‘刑政必乱’再想求得社会的安定,也是不可能的了!总之,实行厚葬和久丧,国家必定贫困,人民必定减少,刑政必定错乱。国家如果贫困,就不会有积蓄;人民如果减少,就缺少劳力修筑城郭;刑政如果错乱,出战就不能打败敌人,退守也不能巩固国防。试想,大国如果看到这种情形,会怎样?必定要去侵略了。如果这三种危害到来,就连上帝鬼神都不赐福给我们。怎么这么说呢?因为国家如果贫穷,祭品就无法准备得洁净丰盛;人民如果减少,敬事上帝鬼神就会发怒。上帝鬼神一旦发怒而降下灾祸,使人民受罚,这种情况又能怨得了谁呢?”
“是啊,看来厚葬和久丧真的是弊多利少啊!”
“可不是咋的。看来儒家的这种主张是行不通啊!”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位大哥,既然厚葬和久丧有如此多的弊处,那怎么才能使这种害处得到避免呢?你们墨家有办法吗?”庄周站起来问道。
青年墨者呵呵笑道:“庄周兄弟,您问得好!既然有漏洞,我们就得设法给堵住;既然是错误的主张,我们就得设法给改正过来。所以,我们墨家的前辈们根据这一现实和严峻的状况,制定出了一整套完善的方法,那就是‘节葬短丧’。”
惠施问道:“‘节葬短丧’具体是怎样要求的呢?”
青年墨者答道:“‘节葬短丧’具体的实施是这样的:棺木厚三寸,足以腐朽髓骨;衣被三件,足以遮盖形体;下葬时不必深,不要掘到见泉水的地方;上面用土掩盖,不必高,令尸气不透出来就够了。坟地宽度,约三尺,不必大,使人能寻找得到就行了。死者既已安葬,生者守丧不宜过久,哭着送去,哭着回来,举哀完毕,就要赶紧从事自己的工作,各尽所能,致力衣食财用的生产。财用有余,则按时祭祀,尽孝道于双亲。”
庄周答道:“这样看来,‘节葬短丧’的方法,对于国家和百姓,对于活人和死人都是非常有利的啊!”
“是啊,‘节葬短丧’还真是现实啊!最起码,对贫穷百姓而言,不至于人亡家也破了。”
“就是嘛,人死亦死了,可是没死的人还得生活呀?我支持‘节葬短丧’!”
“好什么呀好?‘厚葬久丧’那可是圣王所行的道理呀!如果不是圣王所行的道理,那么,天下的君子为什么仍旧要这样做,而不肯放弃它呢?”有一儒者高声叫道。
青年墨者对着高声喊叫的儒者说道:“这位儒家学者既然说‘厚葬久丧’是圣王所行的道理,那么,我问您,尧、舜、禹是不是古代的圣王呢?”
这位儒者答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了!”
青年墨者说道:“您既然承认尧、舜、禹是古代的圣王,那么,我告诉您这三位圣王是如何对他们自己进行葬礼的?尧往北方去教化狄族,死在半路上,就葬在蛩(qiong)山北面。下葬时,只有衣被三件陪葬,棺材是用一般的树木做的,不用皮革,只用葛藤捆束棺材。棺材既已下土,然后举哀哭泣。墓穴用土填满,上面不堆土作坟,葬埋完毕,牛马照常往来其上。再说舜,舜往西方教化戎族,死在半路上,就葬在了南己的市上。下葬时,也只有三条衣被,株木做的棺材用葛藤捆束。葬毕,市民照常往来其上。禹呢?禹也是这样。禹往东方去教化夷族,死在半路上,就葬在会稽山上。下葬时,衣被也是三件,棺材是用桐木做的,只有三寸厚,用葛藤捆束。虽说凿了墓道,但是并不深远;地下掘的深度,下面不到有泉水的地方,上面臭气不透出来。葬毕,将剩余的泥土堆在上面。坟地的宽广不过三尺。从这三位圣王的葬礼来看,大家说厚葬和久丧是圣王所行之道吗?这三位圣王都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他们难道还怕财用不够吗?他们只是认为这样的葬埋之法才是对的。至于君子为什么仍然要坚持厚葬久丧而不肯放弃,我看他们这就是所谓的‘便于那种习惯,而安于那种风俗’而已。不论用什么葬埋之法,应该有一个节制才对。衣食是活人的利益,尚且需要节度;葬埋是死人的利益,又怎可没有节度呢?所以,厚葬久丧的习俗是应该改革的,那就是节葬短丧。节葬短丧,为国也为民,为生也为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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