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名琴 第二十三章潇湘水云三

    先抽了个‘碧涧流泉’，其曲乃理学宗师朱紫阳所作，传自南宋古岗遗谱。周珏信手弹来，其声淙淙如大珠小珠皆落玉盘，闻者只见满目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汩汩清泉润出岩间乱石，果真是：“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曲毕后观者掌声雷动。

    阿智抽着个‘洞庭秋思’，也开始舒弦缓起。此曲初见于明嘉靖二十八年，汪芝编辑的《西麓堂琴统》，写观洞庭之秋，碧水天高，烟波浩渺，而思潮起伏。听者起先看阿智是日本人，心中还有些不服气，等其渐渐弹开，声似金戈指若穿梭，到曲终时也不得不折服，纷纷拍起手来。

    接着两个你一曲‘秋风’，我弹一曲‘良宵’；你挑一曲‘鸥鹭’我选一曲‘阳关’。高洁处听‘梅花三弄’，闲逸时闻‘渔樵问答’，低眉轻叹‘归去来辞’，昂首直奏‘搔首问天’。将名曲细细演绎缕缕道来。

    弹的弹观的观。弹的人不疲，观的人也不倦，精神高涨来往厮杀好一番争斗。如此剑拔弩张兵来将往，直斗得天地变色日月动容。有首“西江月”词单描写这场景：“风月千古佳品，文房历代魁首，只因国恨与家仇，雅乐也成俗奏。眼见花明绿柳，转瞬天昏地愁，提枪御马掳敌酋，骁将阵前抖擞。”

    等将所有曲子弹完，在场的观众和评议团成员都听得呆了，有人道：“这辈子能见识这种比赛，也算是开眼界，死都值了。”稍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都是对两个的褒奖。

    外行听众的角度看，两个琴技果然互有轩轾不分伯仲。但从专业的眼光看，周珏弹的琴更富有内涵有气势一些，这当然与他的个人经历有关。围观的大多数是中国老百姓，心中多少藏着自家人的概念，于是人群中如潮水般响起声来：“中国组赢、中国组赢……”

    周珏与阿智静坐着等待评议组的结果。

    评议组忙碌商讨一番，最终结果出来，是七票对六票，一致判定：日本组藤原智浩赢，中国组蒋珏输。

    人群听见这个结果，都起了嘘声。

    阿智听见结果，起身向周珏抱拳道“承让！”说完就抱琴走人。

    周珏也不答礼，虽然心中隐约早就知道有这个结果，可是话语权在别人手中，也只得含恨起身，人群中多有过来安慰打气的。

    回到家中，叶潜鹤看周珏有些心浮气躁，于是劝诫道：“弹琴之人，最忌急躁，所谓在赌不算输，眼前才只一场。何况这种比赛本就不公，你只要尽着自己的本事，到时哪怕是输了，也要让小日本看看我中国人的骨气与信心！”

    听了老人的话，始觉惭愧无地。静下心来，思量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一场赛事。

    三场比赛，眼前已输了一场。接下的比赛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输，不然结局就定了。这个结果是报纸上早就预测到，周珏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按着比赛规则，接下来这场是随机挑选一本琴谱，两人顺着曲子对弹，哪个不会弹或者中间失误弹错，哪个就告输。这个游戏当日在彭寿老先生居处，两个早就玩过，只是互有输赢。周珏告诫自己，到时一定要冷静应对，丝毫不可再出错。

    隔了一日，周珏调整好心态，在高峰陆挺的护持下，如约来到赛场。

    看了前番比赛，两人的琴技早轰动全城。那些看热闹的都早早来到现场等待。看周珏进场，纷纷拍手鼓掌，自觉让出通道，嘴中还高喊着：“蒋先生，你一定要赢，为我们中国人争口气，我们大家都看好你……”

    周珏含笑着点头致意。

    等两人都到场，评判组宣布第二轮决赛开始。然后让两人抽签，还是周珏领先。

    周珏上前从票桶中随意取出一张纸条，看上面写着神奇秘谱下卷。知道这原来都是日本人早先就设计好了的。这神奇秘谱的霞外神品下卷，其中琴曲都是从阿智那里学来，虽然后来遇到溥雪堂老人送给自己谱本，但也只是练了时间不长。阿智肯定是抓住自己这个弱点，这样胜算对他们大些。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全力以赴了。

    看两人都准备好，于是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神奇秘谱下卷有曲二十首，起手曲是黄锺调“神品无射意”，这是一个短小的曲子。众人看两人起手弹来如出一辙。接着是“黄云秋塞”、“龙朔操”、“大胡笳”、“大雅”几曲，长时弹来，两个都无失误平缓而过。

    稍息了片刻后，曲子改成碧玉调，两个转轸换调开始对奏。其中两曲“神品碧玉意”和“八极游”，都是轻巧而过。看接下来换到蕤宾调的曲子，周珏心下有些焦躁起来，如此弹下去，到最终大家都不出错，按着日本人布置好的评判组，最后一定还是判自己输。如此想着，落了邪念，在“泛沧浪”一曲中，差点弹错一个音。顿时惊出数颗冷汗。想起叶潜鹤老人的嘱咐，赶紧调整心态，专注于比赛。

    弹到“潇湘水云”一曲，在上海时曾得到査西先生的亲自指点，已深得其中精髓。此曲在神奇秘谱中有十个章节，在其他琴谱中更是发展多至十八段加一尾声。琴曲缓处缓、快时快。这里还有个小插曲，当日张龙翔先生慕査潇湘此曲之名从其学习，査先生弹此曲必有十二分钟以上，无奈张先生秉性刚强率直，怎么弹都只有八分多钟，因此专心苦练，终有一夜欢呼雀跃，说是也弹到了十二分钟。可见此曲易快难慢。

    在一阵玲珑剔透的泛音声中，开始演绎第一节“洞庭烟雨”。顿时如诗如画如梦境般的的山水卷轴，开始在人们的眼中舒展开来。随后切入正题，周珏放开身心慢吟细猱，潜身进入琴曲的意境之中。

    此曲作者乃南宋琴师，正当胡元入侵之时，朝廷腐败苟安不思抵抗，大好河山沦入番邦，其中虽然大量描写山水之壮美，暗地里却埋伏着无尽的愁思，实乃是忧国忧民之佳曲。听琴者都是沦陷区的百姓，哪个心中没有家国的愁思。听见周珏弹得好，如身临其境，眼里看着如此秀美的山川大河，情同作者作此曲时的心境，大都感叹落泪，咬牙切齿侵略者的卑劣行径。

    “浪卷飞云”几节，周珏落指突然转快，眼见得如飞针行绢流星穿空般。心中对日本侵略者的愤懑，都化作怒涛骇浪霹雳惊雷，一波波一阵阵排空而来。满场观众感受到这气势的影响，耳中听着风起云涌之声，眼中见着汹涌澎湃的壮丽景观，内心震撼无以复加。有几个忍不住中场拍手喝彩起来，被日本宪兵驾着轰了出去。

    众人以为日本人这番必输，不想阿智自幼学琴天资颖悟，虽然对这首曲子理解上稍逊一筹，但弹琴的功力并不比周珏差。因此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咬着周珏的尾巴，快时逐快慢时放缓，一路跟上到了曲末也没有出纰漏。

    此曲过后，周珏渐入佳境，也不去管结局如何，按着生平所学，如老僧入定一般，指端

    琴音如仙乐梵音般飘入听者耳中。围观之众听到“凄凉意”时纷纷感伤落泪，到“神化引”时飘飘然有脱履尘滓之意，闻“庄周梦蝶”隔空都是翩翩彩蝶，不知蝶是己身，还是己身是蝶。时颦时笑竟受琴音主宰。所谓物自心发，到了此境已是物我两忘。阿智拿出通身解数拼死抵抗。有曲“浪涛沙”描写这场争斗：“寰宇激风雷，浪卷高台。气吞万里尽尘埃。雪压千踪芦荡废，宾雁声哀。指端若云飞，花见花开。纶音若剑济世材。烈焰疆场销旧恨，吐气扬眉。”

    两个琴声如剑斗个昏天黑地，两边观众听得是如痴如醉。“楚歌”一曲，其中有“气欲吞秦”一节，杀机陡起。兵戈交接之声、战马嘶鸣之声、车辕碎裂之声，伴随着如虹的琴气，向外滔滔不绝地扩散开来。人群听琴本是围着一个小圈子，此刻纷纷避之不及。不到瞬间两个斗琴的场地外，不由自主地散开成空无人迹的一个大圈子。

    弹到四面楚歌的“别虞姬”章节，周珏心中的郁闷与愤怒，就像当时无力回天的楚霸王一般：“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落指如风雷般地泼辣三声。只听得“啪——”的一声，琴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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