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妖纪 第一章狐族少年

    一片望不穿的山野，绵延起伏，青翠如玉，像是一头头巨兽匍匐在大地上，灵动而秀美。

    绿彩斑斓，大片的古树浓密的生长在山脉之间，茂盛的枝杈如虬龙一般蜿蜒，苍劲粗壮，遮天蔽日，还有滚滚云雾在旁萦绕盘旋，缥缈的烟霞点缀其中，不时有光晕隐现，异禽飞舞，瑞兽奔腾，一片祥和。

    就像是座世外的仙园，一碧千里，生意盎然。

    山林深处，一条清澈灵泉汩汩流出，灵鱼水蛙雀跃其中，尽情扑腾，不断的闪烁出湛湛嶙峋斑纹。

    一棵桃树静静的伫立在泉水边，气势磅礴，秀丽端庄，沐浴在晚阳和春风之间，点点嫣红娇嫩欲滴，像是个怕羞的姑娘紧咬着樱唇，点缀出粉红与雪白相间的花潮，密密层层，开得格外绚烂。

    这个季节，本是不该开出桃花的。

    “呼......”

    树上，繁茂的芬芳所遮掩的地方，一个身影正横躺在花瓣铺垫的柔软中，有些随意的翘着腿跟，双手抚在脑后，顶住了上方随风飘散着的浓发。

    这是个极为俊逸的少年。面目清秀俊逸，皮肤白净如玉，如刀削般笔直的眉宇尽显英气，鼻梁高挺而精致，浓密的睫毛纤长卷翘，嘴角挂着一丝邪邪的笑。

    他闭着眼，似乎是在熟睡，可嘴边却反复嚼着一根青翠细长的草根，发出模糊不清的呢喃声。

    “好长的一觉啊......”

    少年翻了个身，有些慵懒的舒展着身躯，缓缓的打开眼颊，显露出一对如琥珀般澄澈的黑色瞳仁。

    “一闭一睁，便是从从清晨到了傍晚，我也只有在你身旁，才会睡得如此安稳吧......”

    少年拍了拍身旁的树干，抬手顺了顺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发梢，露出被黑发的掩盖的，一双长着灰色绒毛的耳朵。

    一双不属于人类的耳朵。

    “下次再来看你吧，再晚，狐公该生气了。”

    他有些无奈的耸耸肩，又一次抚摸着身旁如玉般光滑的桃树干，像是在跟它说话。

    一个纵身跃下，少年稳稳的落在地面上，随意的整了整衣衫，抬起头望向靛蓝的深邃天空，深深的叹了口气。

    “何时......才能走得出去呢？”

    ..................

    一间不大的木屋，坐落在一座云霞笼罩的山腰上，屋前草木齐艳，花鸟芬芳，屋后有瀑布垂下，声势浩然，犹如万千星辰凝聚出的匹练。

    “回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苍老而沙哑，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恩。”少年轻声回应着，伸手推开屋门，迈步走了进去。

    “咳咳，你倒是玩得尽兴了么......”那个声音越发的低沉了，就像是有无数块老铜片在耳边摩擦着。

    门内，一间略显狭窄的房间，视线阴暗，几乎见不到光。房内物品摆放很紧凑，却格外整洁，中央有一张木质的书台，台上放着一坛熏香，向空中挥洒出淡淡香气，沁人心脾。

    书台底下铺着一个鸟兽花纹包边的纯白蒲团，被各式书卷团团围绕，上面盘坐着一个身影，庞大而肥硕。

    竟是一只狐狸。

    它抬起头望了望，双眸之中微微泛着亮光，脸颊圆润却又纤长，和犬类一般无二的鼻子，颚下漂浮着层层雪白的胡须。大肚翩翩，就像是在身上堆着不少肥肉，不住的在晃动，手里正抓着一本黑色的书轴在翻阅。

    一位狐族的老者。

    可虽为狐身，他却能给人一种老实憨厚，值得信服的感觉。

    “又去找了那棵桃树？”看到少年走进来，老者再次低下头去，轻抬着下眼皮，用他嘶哑低沉的声音问道。

    “是的，狐公。”少年点点头，对着老者盘坐的位置躬身行了个礼。

    “咳咳......你就不能消停一些，好好的呆在这儿，做些你该做的。”老狐狸放下书轴，叹了口气。

    少年挠挠头，拍了拍衣衫上的尘灰，咧嘴淡然一笑，说道：“那是他们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我也只是想在那里好好的睡上一觉，远离喧嚣，远离这片本就不该属于我的地方。”

    少年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随意，可这句话却让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味道。久久无语。

    “顽儿，顽儿，”狐公抬起衫袖，也不知为何在脸颊上使劲的擦着，又将那卷书猛然抓了起来，重重的扔在了桌面上，面色上像是带着缕缕怒意，颤声说道，“这些年来，你便是整日窜行在山林间，遍游山水，恍惚终日，这样下去，要到何时你才会在这数千的众妖之中，有出头之日啊？！”

    他似乎是真的在生气，可眼颊之间却有水雾在往外溢出。

    “出头吗？可狐公，要怎样......才算做出头？”少年仰头望向他，嘴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双眸中射出两道有些扎人的光线，咬着牙说：“就如同他们，终日苦修，名传青霞，甚至真的在这片不堪的牢笼里，打出了那丝丝缕缕的缝纹，可是......他们出头了吗？在这片天地间，可有人看得见他们的半分身影？！”

    他说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管，双目逐渐充布血丝，不住的喘着粗气。

    “不论如何，不论怎么去做，我，我们，终究是走不出这片‘山水’，走不出这个所谓的‘世界’。”

    他这个年纪的孩童，脸上分明不该有这样的表情。

    “孩子......”

    “对不起狐公，是我激动了。”少年望着的眼圈微微泛红狐公，知道自己此时的言语，似乎是有些过分了。

    轻轻呼了口气，他又说道：“您教导过的事，我全都牢记在心中，不曾怠慢，昨天您教导的那玄法，我也早就已经习会了。”

    他低下头，双手垂放在身旁，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知道。”狐公擦了擦双眼，淡淡的笑着，声音却越发的沙哑哽咽，“我都知道......”

    “你这孩子，虽然厌烦这些事，但只要是我所交代下的，你却从来都不曾让我失望过。”

    “他们的事，你还怀揣在心里，我能理解，知道你难过，很难过......”说着，狐公站起身来，走到近前，重重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但你却不知道该恨谁，怎么去恨，就算我告诉你事实，可那些真相对你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你真的......恨不起。”

    恨不起。

    少年紧紧的咬着牙，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这些年来，猴族的人说过，狼族的人说过，虎族豹族的人说过，各个族群的大妖们都这么说过......

    他早就听得有些厌烦了。

    但是即使是如此，他却依旧，将嘴角都咬出了鲜血。

    狐公看着面前脸庞都已经变得扭曲的少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无用，除了叹息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也恨不起。

    “明天，是青霞山脉十年一度的众妖大会，各族都要有人到场参与，我狐族已再无旁人，你便代表了我，去吧。”想起往事，狐公仿佛瞬间又苍老了不少，摇晃着脑袋，淡淡的说道。

    此时的老者，竟面泛泪光。

    少年愣了愣，随即便淡然的点了点头，他明白，这种事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代替。

    因为整个青霞的狐族，就只剩下了他和狐公。

    “若是没什么事，那么我就先退下了。”他说。

    “去吧......”

    少年再次躬身行了一礼，擦擦嘴角，转身向着屋门走去。

    “黎月......”身后又传来了狐公沙哑的声音。

    “恩？”

    “别太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但若是越出了底线，你无须去忍......不管有什么后果，我抗。”

    狐公虽然对他极其严厉，可却从来不会让黎月在外面，受半点委屈。

    “我明白。”黎月应了一声，彻底消失在狐公的视野。

    屋内，阴暗无光，狐公再一次盘坐在蒲团之上，眉头紧皱，漆黑的瞳孔中反射出缕缕跳动的火焰。

    “为什么，难道此生都要蜷缩在这弹丸之地中，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黎月，还是在说自己。

    “咦......那孩子刚才说，他已经习会了我交给他的那套......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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